霹雳巨响将天空劈成两半,黑云压迫着胸腔,挤去空气。
申氏姐弟二人在蒸汽呜咽声中踏上了火车,雨打铁皮的噪声被车厢里喧闹的人声吸收了,一等车厢的门由乘务员拉上。不通风,这间车厢的皮质座椅气味涌到申明简鼻腔里。
“妈咪,这里太臭了,安叔怎么买这种车的票呀”
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用手帕盖住鼻子,娇滴滴地抱怨着。这对母女无论是长相还是打扮都很相似,不同花色的改良旗袍勒在身上,头发都服服帖帖挽起,露出银盘似的脸,显得十分富态。
“乘务员,你们这车厢怎么回事,这么臭有没有人管管啊?”
乘务员不停地点头哈腰:
“不好意思曲太太,这些都是我们刚换的新座椅,味道还没散掉,还请您多担待。”
这位曲太太刚要发难,余光一斜看到了刚进来的申氏姐弟,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容:
“哎呦,明优!这,这是明简吧!巧了不是,琳琳,快叫人!”
申明优还能扯出一丝笑,申明简压根不认识她们,看都没看这聒噪的二人,只当又是某个套近乎的亲戚,他径直走到位子上闭目养神。
曲琳琳在家作威作福惯了,曲家虽说这些年败落了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曲琳琳何曾见过这样不给她母亲面子的人。她刚要开口,却被曲太太掐了一把肉,示意她别吭声。她把女儿推到座椅上,心里大赞管事安叔给定的好位置,居然能跟申家姐弟一个车厢。更不要说这一等座就四个位置,还是面对面的。
曲太太亲昵地给女儿介绍起来:
“琳琳,这是你申家的表哥表姐呀,你小时候还抱着你表哥不肯撒手呢,不记得啦?”
申明优总揽大权,是申家生意的执掌人,这样的精英表姐对曲琳琳来说太遥远。更何况这两家曾有龃龉,曲家虽有心求和,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申明简从军多年,刚回来不久,曲琳琳忍不住瞥向他,现在仔细看来,这位表哥虽然冷着脸,却生得高大英俊。她越看心跳越快:
“表哥,表姐,你们好呀,我是琳琳。”
“明简,这位是曲太太,是曲文雄的大太太。”申明优接收到弟弟疑惑的目光,开口说道。
论辈分,曲太太还是这姐弟俩的舅妈,当然别说是她,就算是她丈夫曲文雄在这儿,也没法儿托大要这二人喊一声舅舅。曲太太并不在乎对面冷冷淡淡的样子,继续攀谈:
“明优,你们这趟,是不是也去越山?”
“不错,看来律师也联系你们了。”
“明优,”曲太太拿手帕擦了擦眼角,“唉,你妈妈快不行的时候老爷就赶过去了,总算见上了最后一面。”
“哦?这么说,曲文雄跟那边联系得不少啊”
“哎呦明优,他俩也是兄妹一场,没有别的意思!”曲太太赶忙撇清。
“妈,我饿了,你给我叫三明治吧,”曲琳琳稍顿一下,又问向申明简:“表哥,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或者喝点东西?”
“对对,看我遇到你们光顾着高兴了,咱们下午才到,”曲太太高兴得不像是要去奔丧的,她招来乘务员,“明优明简,你们想吃什么?”
申明简并不理会,他扯下帽子盖住眼睛,不耐已经要堆到脸上。申明优安抚地拍了拍弟弟,她冲对面这对叽叽喳喳的母女摇了摇头,便拿了一张经济报纸来看。
车厢没了人声,安静了许多。铁轨向城外延伸出去,火车呼啸行驶,将省城的暴雨也尽数抛到后面。
申氏姐弟此时内心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他们的母亲曲文鸢这回打的什么主意。
曲文鸢暴戾,极端。她痛恨关住自己的申家,更恨始作俑者曲府。曲府的存在,让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个工具,除了联姻没有其他价值。他们在她年幼时便一直灌输何为贤妻良母。曲家最得意的就是历代传下来的一座牌坊,牌坊为天,比任何人命都重要。
曲文鸢掌权之后,曾试图带人火烧曲府牌坊,但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未曾成功。这个深谋远虑的女人做什么是不成功的,偏偏这个计划一直搁浅下来,此后她与曲府井水不犯河水。
要说曲文鸢死前突然顾念起兄妹之情,这是断断不可能的。但她若是真有心给曲家分财产,那背后也一定所图甚深。
申明简缓缓睁开眼,看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荒原田地。偶尔也有野坟掠过,上头立了几只乌雀。
“明简,怎么了?”申明优见他神色不对,担心地问道。
“我在想,”申明简依旧望着外头,“人活一世,不过白骨一把。”
明优握紧了他的手:
“我们活人,总要为死人活下去的。”
明简转头看自己的姐姐,看到了忧愁又爬上了她的眼角。他回握了姐姐的手:
“姐,我准备把他们都接回来。”
“好,好,走完这趟我来安排。”
这姐弟俩活啊死的,跟打哑迷似的一套对话旁若无人谈下来,吓得对面的母女赶紧噤声,并不敢插嘴。
夏日天光长,等火车到达越山站台,黄橙橙的日头还半挂在西边。
张律师如约候在站台上,一旁有一个司机举着接人的牌子。申明优是商界新星,名气斐然,她与省城商会时常登报,因此张律师一眼就认出了她。
“申小姐,百闻不如一见。”他微笑着与申明优握手,“这位想必是申先生,你好,我是你们母亲的律师,张衍。”
曲太太也挤了上来:“张先生这么年轻就是大律师啦,年轻有为呀,我是曲太太,我们通过电话的!”
“曲太太,你好。曲先生忙于丧事,他请我将你们接过去,请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