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许筹,许愿的许,筹码的筹。听上去就很会算计的名字,适合我干的行当——算命。当然,我的“算命”更讲究艺术性:七分嘴皮子,三分心理学,外加半分运气。剩下半分?留给风水先生们的尊严。
城南步行街人潮汹涌,我的小摊在奶茶店与夹娃娃机之间,极具人间烟火气。摊布红得像刚烫完的龙虾,上面写着:“今日特价:桃花三十,前任免费。”底下有细体小字:“免费不是指复合成功免费,指骂前任免费。”
这句文案,拯救过无数失恋青年的情绪,也拯救过我本月的房租。
午后阳光烫人,风把摊布吹得猎猎作响。我熟练地把罗盘摆正,再把三支香插进香炉——别问为什么白天点香,这叫仪式感。仪式感越足,客人的信赖就越深。
“这位小哥——看姻缘不?三十,送开运小红绳。”我朝路过的男生抛出一记微笑。
男生被女朋友拽住:“别理他。”
我贼心不死:“小姐姐,男朋友最近是不是心烦气躁,总喊肚子不舒服,手机还经常没电?”
小姐姐猛地回头,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
我笑而不语,心里默念:夏天、短袖、口袋鼓鼓,那是移动电源;男生手腕内侧有淡淡绿色印子,是键盘垫的颜色,估计熬夜打游戏;再加上他走路略扶着腰——胃不舒服。什么心理学?生活观察学。
小姐姐立刻坐下:“大师,我要看他是不是真命天子。”
我清清嗓子,掐指一算,算到一半,罗盘突然转了半圈。我手一抖,差点把香灰洒到客人裙子上。
咳,可能是风大。
“从面相上看,眉心处开阔,说明想法多元;唇角上翘,…嗯,说明嘴挺甜;但下巴略尖……这代表——”我拖长了尾音,吊足他们胃口,“需要好好吃饭补起来,不然没力气谈恋爱。”
小姐姐笑出声,男生也放下戒心。我又甩出一套“相处三要素”:沟通、尊重、各玩各的。最后写了个“三个月内有小惊喜”——要不中奖,要不升职,要不就是朋友结婚包红包。无论发生什么,都能算是我说的“惊喜”。
小姐姐付钱走人,还把夹娃娃机里夹来的小鸭子塞给我,“大师保佑。”
我把小鸭子挂在摊边,给它起名叫“镇摊之宝”。
日头偏西,又来了一位戴棒球帽的年轻人。他坐下,不说话,手里捏着一串草编。
我见他眼眶微红,鼻翼不时颤动,像在忍东西,应该是刚哭过——那就从亲情切。
“想问长辈的事?”我把罗盘转了下,发出清脆的嗡声。
他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你握草编的手太用力,像捏住一根绳子不肯放,又不愿松。”我顿了一下,“你是不是很怕走错一步,就对不起她?”
棒球帽压得更低,年轻人哽了一下,“妈妈生病了,我要不要辞职回家照顾她?”
这题不好打哈哈。我把香推到他面前,让他闭眼说出心愿。风吹过街角,奶茶封膜机“咔哒咔哒”响,像另一种心跳。我忽然收起笑,认真地说:“辞不辞,你心里其实有答案。你只是需要有人陪你把‘我害怕’三个字说出来。”
他沉默许久,终于点头。我把自己常用的城市养老院资料写在纸背:“不一定要你一个人扛,照顾也有很多形式。你要做的是让爱变成可执行的日程,而不是只能落在愧疚上。”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水光,向我鞠了个躬,走的时候把草编也留给我。我把它放在小鸭子旁边——镇摊之宝升级为‘情绪档案馆’。
我正准备喝口冰豆浆,影子里忽然站住一个人。
没有任何铺垫,他已经坐下。
一件普通黑T,线条干净,左手腕上绕着一根细黑绳,像极了那些旅游景点卖的平安扣。但他气场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矿泉水,放桌上会起水雾那种。
我抬眼的瞬间,心口陡地一紧。
不是因为他帅。帅的人我见多了,夹娃娃机旁每天都有。
是因为——他不像来算命的。他像来退货的。
“先生想算什么?”我把声音调到亲切模式,“姻缘、事业、学业、前任?前任免费骂两句送开运红绳。”
他看了看摊布,忽然笑了。那笑容只在嘴角压出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像刀锋轻轻划过纸面,“我不骂前任。”
“那恭喜您。”我咳一声,递上竹签筒,“抽签吗?”
他没动手,只抬了下眼皮,“看个命。”
“包您满意。”我掐指一算,嘴里故作神秘:“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他忽然伸手拦住我,指尖在我摊布上按了一下,灰落成一个极细的圈。“别编。”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敲在骨头上,“你命里阴气缠身。”
我一愣,还以为听错了。我摆摊这么多年,别人来都是求我编点让人舒服的东西,第一次遇到上来就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
我强撑镇定,嗤笑:“先生,同行也讲江湖道义,抢客源不至于这样吧?”
他抬眼望向我身后。那目光冷得没有感情,像医生看X光片。我下意识回头——只是几张被风吹起来的海报,奶茶店、考研班、二手单车。可那一瞬,我好像看到海报边缘晃了一下,像有什么在纸里摇头。
我眨眨眼,再看,是风。
“你的香。”他指向香炉,“火低,烟重。不是风的问题。”
我心里一跳。香是我在早市买的劣质货,平时也会冒烟,但从没像今天这样往一个方向拧。我不服输:“火低说明我节能环保,烟重说明我事业蒸蒸日上。”
他没笑,只把手伸向香炉。我想阻止,却来不及。他指腹轻轻碰过香灰,像随手拈花,灰线被他拨成一个符号。下一秒,香忽然直了,火猛地一跳,像被看不见的手捏住脖子又放开。烟从乱草一样的缠绕变得笔直,往上升,像一根细针把天戳了个孔。
我嘴巴张了又合,“您这……是以前学过舞龙舞狮的高难度手法?”
他抬眼看我:“别贫。你昨晚是不是做了两次梦?”
我背脊一凉。昨晚我确实做了两个很奇怪的梦。第一个梦里我站在河边捞一把硬币,捞起来全是黑色的;第二个梦里我在电梯里看手机,电梯一直降,按了“1”,却到“-2”。醒来时我以为是吃辣条吃多了造成的精神内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