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却未听从。
他好奇推开门,见到了角落里那几乎冻僵、瘦骨嶙峋的小孩。
萧驰永难忘却那一刻。
逆光中,少年身着华贵貂裘,眉目英挺,恍若自另一世界踏光而来。
他俯身,毫无嫌恶,以温热掌心轻触他冰凉面颊。
老太监仍在劝阻,少年却已解下自身温暖大氅,将萧驰严密包裹,一把抱起:“啰嗦甚么!救人要紧!”
他被带回温暖如春的殿宇,得了热汤、暖炕,亦有太医诊治。
后来,少年知他竟是自己的七弟,是那个被父皇遗忘、为四皇子母亲陷害而被打入冷宫的舞女之子。
少年未疏远他,反对他展露明朗而略带侠气的笑:“原你是我的七弟。我是你二哥萧洵。莫怕,往后便居于此吧。”
自此,他的世界有了光。
二哥母族乃武将世家,二哥亦不喜文墨,独爱舞枪弄棒、跑马射箭。
他常偷偷带萧驰前往校场,手把手教他引弓。
“来,二哥教你射箭。”二哥自身后半环着他,温热掌心覆在他冰凉手背上,调整他的姿势。
那时肌肤相触带来的灼烫感,至今思之,仍令萧驰心口发热。
那不是欲念,是一种被珍视、被守护的极致温暖。
他所热爱的都是二哥教过他的。
后来二哥随舅父出征,临行前轻抚他发顶:“七弟,好生待在宫中等候二哥归来!二哥去为你打下太平江山!”
他被妥善安置于二哥殿中,虽仍不被父皇重视,却再无人敢克扣用度,欺侮于他。
他甚至因此得了机遇,至于得以他那几乎让他遗忘的皇子身份出入某些场合,譬如……宰相府的一场寿宴,在那他遇见了那时同样遭排斥的私生子——陆衍。
若非二哥,他早已亡于那个寒冬。
二哥予他新生,赐他尊严,亦间接予了他日后争夺一切的根基。
可是他的二哥……遭人陷害,生死不明。
……
“呃……”
腹中疼痛将萧驰自回忆拽回现实。痛楚稍缓,然心口空洞却愈发清晰。
若二哥仍在……这皇位,朕以卑劣手段、用这身躯与虚假情意换来的东西,双手奉予二哥又何妨?
朕真的……心慕二哥啊……好想告知二哥……竞逐不仅可以替你守住江山,还可以……为你生儿育女…… 可是……二哥那般光风霁月、心系黎民百姓的人,怎会……怎会对自己的弟弟存有这般龌龊心思?
这份深埋心底、至死不敢宣之于口的卑劣情愫,是萧驰心中最柔软亦最痛苦的秘辛。
相较之下,陆衍那汹涌澎湃、充满占有欲的爱恋,显得如此……廉价而可笑。
御医匆匆而至,诊脉、开方、煎药。
一番忙碌后,萧驰腹痛渐平,轻吁一口气。
陆衍始终跪守床边,纹丝不动。
他望着萧驰依旧苍白的面容,望着他无意识护着肚子的手,回想自己方才失控,无尽悔恨与恐慌几欲将他淹没。
他终于清晰地认识到:无论他攫取多少权柄,无论他令萧驰怀上他的子嗣,无论他如何痴狂恋慕……他永远无法触及萧驰心中那片属于萧洵的角落。
他仅是一件工具。
一件被萧驰以身躯与些许虚情假意便治得服帖、甚至因其一句梦呓便方寸大乱的、最好用的工具。
他的痴情,自初始,便注定是一场飞蛾扑火般的悲剧。
而“萧洵”其名,便是能令他这只强大的飞蛾,瞬息焚身碎骨的最炽烈的焰火。
痛楚既缓,萧驰闭了闭眼,声音带着倦怠的冷意:“还想发作么?”
“臣不敢!”陆衍跪得笔直,声音低哑,“请陛下治罪!”
“滚出去……”萧驰厌烦地挥挥手,不愿再多看一眼。
陆衍不敢有丝毫违逆,依言真的就是躺地上滚了出去。
萧驰懒得多加理会,浓重困意袭来,他裹紧锦被,再度沉入睡眠。
惟留一室寂寥,与那跪在殿外冰冷石阶上、心若死灰的摄政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