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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哑蝉 > 第12章

第12章(2 / 2)

周英兰偷偷看了眼胡老师,脸朝着蛮好的兄弟,说:“整个一千块,家里肯定是拿不出的,几百块么是有,我想想看,这件事也确实是老二做差了,年纪轻,没轻没重地犯糊涂,但也不好因为这么一件事真让他那份人家给拆散了,往后还有几十年要过,他老来怎么办?”

说到这,周英兰又看了眼胡老师,继续拨动着她的算盘子,“钱么,我是想,就按借的来说,但真说要他们那种山里面穷死鬼一样的人家来还,我想也是难为他们的。说说是借,实际上就是给了。凤到我们家里头后,也算不错的媳妇了,这场事情她是委屈的,补么总是要补偿给她一点……”

由于胡老师的脸色始终晦暗不明,周英兰那头头是道的声音就慢慢失去底气与条理,她东扯一句扯一句,把一千块的事扯得像块被猫扒划过的花被单,四处都是漏风眼,把她嘴里的句子漏出一个又一个字词,含糊成一句句不着边际的叨念。

最终还是蛮好的兄弟开了口,他也先看了眼胡老师,再转头发问:“一千块还差多少?”

周英兰立刻说:“七百。”

到这时,胡老师终于开口:“钱的问题再说,主要是这个事情,小凤她是什么意思?这一千块给到她老家里头去起房子,算怎么个说法?给了一千块,那场事情就算过去了?”

周英兰打心眼里觉得胡老师实在很难应付,可又不得不提起精神来答复她,“我想想一千块么总是差不多了,当时她嫁出来,我们本身也是没给彩礼的,说说么,是她们不要,真的没给么,也算我们理亏,做事没到位。现在一千块全从我们这里出,怎么样都说得过去了。”

胡老师叹了口气,“钱怎么个弄法,怎么个给法,还是你们自己家里决定的好。我和老周就一个态度,阿姊你是一家人,你开口说缺钱,我和老周拿得出来的,我是不会来多说什么。但这笔钱怎么个意思,你们自己去弄清楚来。”

这怎么行?

周英兰一听胡老师这话里话外是要当甩手掌柜的意思,当时就急了,她支起那只有点残废的手,急急忙忙地说:“老胡,这你可得帮帮阿姊的呀,我们农村里头人,嘴笨,不会说的,你读过书,还是老师,口才好,你帮着同小凤讲一讲吧,你跟她肯定是讲得通。这些天她不哭不闹的,我看她是心里头憋着事。你同她讲讲。”

而当胡老师坐到雷彩凤眼前,简单讲了几句一千块的功用,雷彩凤才真正明白,原来不会说话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还是同往常一样一句话没有说,陈家人却分明很看得明白沉默与沉默的区别。

胡老师完成自家人拜托的任务后,又沉沉地叹气,她看着雷彩凤:“其实这一千块怎么弄我是不愿意来掺和的,这件事情从开头到现在都没有个像样说法,烂泥糊一样的一滩,真的想要怎么解决,还得你们自己看着办。”

她顿了顿,“以后都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抬头低头都得天天看到,你们自己能把日子过下去,我这个外人是不会有话说。七百块,我和老周可以出,借给阿姊和姊夫,就是借的钱。至于钱怎么用,是你们的事情了,以后不要来说是我和老周给你娘家起的屋,这个好人,我是不要做。”

胡老师把话说得很清楚,又唯恐雷彩凤听不懂,掰开来讲了许久,她始终没给出什么像样的意见和说服力,只反复申明自己的立场与态度。

雷彩凤听懂了。

这一千块是用来买断的,她给娘家挣回去这一千块,从此之后,就得把‘一个被窝’的事翻篇过去,继续老老实实做她的哑巴媳妇,别妄想凭借这档子事夺取多少话语权。

她也是这会领悟过来小叔女朋友那句“扯平了的”,她为她那点治不好也死不了的病加装了一块秤砣,好叫自己后半生在“婚姻”两个字上头站得稳稳当当。要这么掂量起来,愿意不愿意确实变得不重要了,她既已吃下一个亏,重要的就是那块加装的秤砣能不能顺利安上。

看着胡老师寡淡又不胜其烦的脸,雷彩凤又重新做了次领悟。

把秤砣拿在手里,不重要。

重要的是,砸了那个他妈的不知道谁弄出来的秤杆子!

她凭什么就非得站在秤上?

生下来这门生意就不是她做的主,命却是她自己的,凭什么就非得从一杆秤上跳到另一杆秤,她就不能自顾自活着么?

雷彩凤想起她妈背着她走出去的那条弯弯折折的山路,天不亮就得起,走两个多小时才看得见搭车的地儿,接着再碰运气搭车,轰隆轰隆或者吱吱嘎嘎地去到镇上,还得走个把小时才能去到癞头小店。

她妈为着催讨那一千块,走了更远的路。

爹妈当初不是抱着诀别之心嫁女,他们不舍得诀别,她也不是泼出去的那盆水,没人会要求一盆泼出去的水再生出点像样的收益来,爹妈是指着她回本的。

她更像是一棵长势普通的歪脖子树,爹妈费了点劲,隔三岔五地浇浇水施点肥,好赖是成活了。越长越大后又怕这歪脖子树占了自家的地,连蒙带送地给移栽了出去,眼下见她又成活了,就指着她结果子。

雷彩凤木然地盯着桌子,心想,这世上哪有只赚不赔的生意?

她抬起头看胡老师,盯着她良久,把胡老师盯得莫名其妙,“你想表达什么意思?我给你拿纸笔吧,话呢,我也都说清楚了,劝,我是不来劝什么的。你要说什么,就说。”

雷彩凤拦住胡老师,她戳了戳桌面,啊啊地叫了两声,而后用手指在上面画字,她怕胡老师看不清她画的,就一直反复,反复到胡老师寡淡的神色褪去,换上一副凝重的深思神色。

她透过眼镜盯着雷彩凤的脸,“你真是这么想的?”

雷彩凤坚定地点头,一次又一次。她怕胡老师不信,从兜里挖出她仔仔细细缝进红布包藏着的一千块钱,她翻开来给胡老师看,又捂着红布包贴近胸口,‘语无伦次’地比划,迫切地想要传达出自己的意思。

胡老师看着她的动作,沉默了。

雷彩凤观察着她的神色,看不出胡老师的意思,她不像周英兰,一张脸长得像直肠,上头的嘴吃点什么颜色的食,下头的肠子就出什么颜色的屎。胡老师的脸上不会摆出她所思所想,雷彩凤惴惴不安地望着她,像在迷雾里等一轮阴晴不定的太阳。

不知过去多久,胡老师拍了下桌面,说:“我帮你。”

迷雾里跳出来一束金光,紧跟着金光原地炸开,把一棵歪脖子树从影影幢幢的雾中牵拉了出来——

那树看起来是比不上周边那些挺直俊秀的,但它勾着脖子迎向光尽情舒展的样子,却流露出一种比其他树木更为浓烈的蓬勃生机。

有些树,摔折了,也还是会长大。

那并非出于春风雨露的普度慈悲,普度的光不会特意为一棵歪脖子树打拐弯,而是那摔折了脖子的树拼命挣扎着把断口伸到光里,于是,它就又长出了一截崭新的枝干。

枝干底下孕着一簇新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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