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生与死之间徘徊过无数次的人,默契非同一般,何清曜无声且飞速地探向明王镇狱,萧敬暄业已铮然拔出横刀。
电光火石间,一股杀气升腾,狂沙暴飞而起,刀痕如重重月影,劈向萧敬暄背后。他于马上一伏,双手紧握刀柄,刀刃贴着腰侧疾速往后刺去!
何清曜不及接近,内力急提,背肌一震,双刀脱鞘,亦盘旋飞向伏击者。此时他右侧一蓬幽蓝细芒扑来,光华展如孔雀翎羽。明教弟子手拍马鞍,向空中暴冲而起,坐骑承受全数攻击,嘶叫都未出一声,当即屈膝软倒。
横刀甚长,足以扎穿偷袭者胸腹,且明王镇狱盘旋而来,一炎一寒的气劲迫至眉睫,逼得此人不由急退。萧敬暄危机一解,当即催马,按估摸的何清曜所在奔去。
何清曜看那暗器模样,猜测出对方来历,冷哼一声后衣衫遽然无风鼓起。盘转回归的墨白双刃浮出璨金图纹,刀柄锵地一合,转瞬脱手旋飞,不知撞于空中何处,散逸出丝丝缕缕、织如蛛网的明亮裂痕。
明教弟子早在双刀离手时跃起,身形疾劲轻捷,足下幻如光影之一步,竟在刀碎无形屏障的一刹那同时袭来。兵器抄之入手,当即两分,炽红灿光绞裹的双刃化成夺命焰海,悍烈地奔涌向踉跄跌出隐蔽处的瘦高身影。
沙地上忽然凸起一道微隆,仿似异兽潜行地底,直追何清曜而去。萧敬暄虽丢开火把后目中难有所察,但他曾从天杀营前辈那里学来听声辩位之法,又有暗夜技击的经历,遂借熹微的牙月之辉算准方位。
腰上还挂一柄相似短匕的障刀,萧敬暄抽刀离鞘,猛然投出!短刀追速之快,迫使潜行者从沙间乍然蹿起,寒月薄辉叠叠层层,与刺来刀刃一撞,飞溅出碎冰般的光芒。
何清曜已觉察那潜地术也属明教心法,正欲回防,炎烈刀法不免现弹指一滞,刃风未触及对手便被躲开。但被萧敬暄解除危机,他即刻后顾无忧,幻光流影之步飘荡似幽魅,再追那瘦高人影。
喀一响,七八支漆黑铁制小箭接连而发,挟森森寒气,分逼他上中下三路。何清曜却嘻嘻一笑,身影骤然消失,铁箭俱刺了个空。对方料定不妙,闪电后撤,双手分划左右半弧,银芒针雨盖下,却已晚了。
他背后一丈远,沙地上幽月光弧一闪,渐成人形。下一刻,凛冽雪亮的刀影牵起道道凝华月魄,虽不似之前阳刚猛厉,诡奇飘忽亦招招难料。
另一袭击者未能后袭何清曜得手,亦是双刀一合,调转目标悍厉掷出,刃轮贴地翻旋,漫天飞沙。萧敬暄测度其为削断马蹄,损己骑乘之便,明灭之间已决心念。横刀霍地投出,直插双刀合柄所在,阻其进击。掷刀一瞬,拍鞍飞起,刀落人亦落,刃轮停时手亦同握住长刀刀柄。
对手知他反欲夺己兵器,追来速度更快,厉风夹金石之声直冲面门,萧敬暄提起鲨皮刀鞘蕴力砸去。那锁链嗖一声,擦面而过,敌人趁他躲闪刹那,也再提双刀扑来!
萧敬暄退几步,足底踏中沙间一硬物,形状正是更早前丢出的障刀,脚尖一勾,短刀再抄入手。刀光沙影卷袭而至,刀痕炎威赫赫,照世煌日的盛光遮蔽住略显纤瘦的白衣身形,虚虚实实,难以分辨。
萧敬暄反揉身扑入真假难分的刀丛,一式横削。弧光隐约有变,锵一声大响,对方双刀交错,格开了割喉一刀。
横刀以上等波斯镔铁铸造,纹如流水,柔韧坚固远胜凡铁,细长刀身月下嗡嗡振动,银芒星星,丝毫未损。萧敬暄亦举刃原地未动,对方却似力弱几分,反被震退四五步远。
借天顶一点微光分辨形体,以及交手腕力推测,他确定此人是一女子,遂按身高测定要害所在,又一次递招而去。白衣女子不便与他博力,掌中双锋当即反提,招式不再开合刚劲,又复阴柔毒辣,冰月流光连绵,俱从刁钻方位自下而上。
萧敬暄单兵而战,目力有限,虽屡屡横斜长刀抵挡双刃,亦不能阻其招招促迫。他忽撤守式,诱其再近,拧身一闪,冷华锋刃擦肩而过,觑中空门时,反手一抓,擒其左臂扭转下拽,换入左手的横刀直劈而下。女子身子一屈,右手弯刀高扬,阻住贯顶一刀。
萧敬暄一击不成,长刀合月光一道悍厉再斩,女子左足搅动黄沙,屈膝直击。男子擒其小臂之手将人往前一拽一甩,顺道旋身脱离腿击,转而双手握刀刺她后心。
白衣女子若背后生眼,反手提刀一刺,双方锋刃俱撞一道,她也借力一冲而离。萧敬暄未得手,但也无意再追,一来他无必胜把握,二来则是何清曜的笑语已然响起。
“这位同门,你怎么跟唐门的人搅在一起?”
白衣女子气息一屏,随后怒喝:“原来是你这叛徒!”
那边一停,竟笑得更响亮:“是那迦师姐啊!”
白衣女子更怒:“投靠恶人谷的叛徒少来攀亲,恶心!”
何清曜嗤地一声:“你当初守寡要死要活的,结果都能改嫁,我就图个活命,改投恶人谷怎么了?”
另一男子反比那迦先怒,大吼:“你说个锤子!”
何清曜啧啧:“啊,我知道了,你好像是新姐夫吧,是不是锤子,看看你家婆娘怎么想。唉哟,难不成师姐今晚还要守第二回寡?
火光忽蹿起,萧敬暄目光一扫,何清曜手持墨刃,自一蓝衫男子背后逼向其咽喉。那男子表情可谓精彩纷呈,一边手竭力举高火折子,一边小心歪着头,以免撞上刀锋自个儿抹了脖子。
白衣女子语声甚是恼恨:“唐勤,我就说了你眼力不行少跟来!”
唐勤嘴角抽了抽,上唇两撇小胡子也抖了抖:“我怎么晓得突然冒出你的同门……呃,教里的叛徒。”
明教女弟子那迦反而冷静下来,忽然手举一物,形如竹管:“何清曜,我有不少同伴在附近,这只火箭引线一拉,信号入天,周边人顷刻赶到。你若想活命,放开我夫君为妙,何况……”
她瞥了一眼近处布巾遮蔽半面的黄袍男子:“纵然你这朋友和你联手,未必瞬间能杀了我。”
何清曜客气地点一点下巴:“师姐不愧也是生意人,好说话得很。”
萧敬暄一边戒备,一边缓步退向坐骑所在,拽住缰绳后慢慢走往何清曜的位置。那迦亦步亦趋地紧跟他,依然维持双方距离不变。
欲上马,何清曜定弃人质,但若不弃,他亦行动不便。那迦见他不动,冷声道:“你又不想逃命了?”
何清曜笑笑,方将刀撤开唐勤颈侧几分,忽然抬脚对准他膝弯猛地踹去。唐勤一个矮身,躲过猝然而发的一脚,但也一时足下不稳,从沙丘顶上一头栽倒,翻滚下去。萧敬暄障刀再出鞘,寒冰一抹,亦向唐勤后心窝击去。
那迦丢开火箭,扑身来救夫君,先一刀拨开致命短刃,再出飞链勾住唐勤腰带。待她拉稳人回首再望,只是黑夜茫茫,已不知那二人去向。
唐勤摇摇满脑袋的沙子,赶紧催促:“堂客,快发信号啊!”
那迦拾起灭了的火折子再点燃,皱眉瞧着他:“我诈他的。”
唐勤先一愣,转而嗤道:“我就说你什么时候有这东西,我都莫得!”
那迦想想又生气:“我老跟你说,不要只管生意,就不练武功了,总不肯听。”
唐勤干巴巴回了一句:“晓得了,我只夜里看不清,不然他那种的,我一次锤十个都嫌少……”
那迦忽然从地上又拾起一物,端详了老半天:“这似乎是……腰牌?”
唐勤听了不对,忙去接过细看:“这样式是附近豆卢军用的。今天萧五娘不是说一个豆卢兵很奇怪地跟着她吗?刚才你说看装扮和身形,应该是先前那个蒙面的,没想到他和你教里的叛徒一路的。”
那迦蹙起禾眉:“五娘说起时,我疑心边军兵痞在附近图谋不轨,打算抢人或夺财,这才不放心约同伴出来看看,没想到会……这人的用刀手法确实也似边疆唐军的搏击术,果然可疑。”
唐勤将令牌托在手里抛了两抛,沉吟一阵,瘪了瘪嘴:“管他的,先带去给其他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