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
青竹到揽月阁偏殿准备打扫的时候,却见那传闻中弱不禁风的三小姐竟自己打了一盆水在洗着什么……方帕?
江云岚似是察觉到来者的脚步声,抬头对她一笑。许是太久未接触太阳的缘故,她的面容在晨光下呈现出一众几近透明的白。
“是青竹吗?快随我进屋吧。我有东西要交予你。”
她好像没有一点大家小姐的架子,也不像传闻中那般沉默寡言。
青竹迟疑片刻后应声,随江云岚进了屋。见她将那块黑色方帕置于窗台边晾干,然后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和早就准备好的妆奁递给青竹。
江云岚虽然温声细语,但她的话却十分坚定,“卖身契我已为你讨来,里面的首饰应该够你之后出府过清闲日子了。”
青竹一霎愣在原地,竟不知如何反应,“三小姐……”
一个会医术的丫鬟却不得主子重用,终日只做些洒扫庭院的活。若不是那张卖身契限制了她,谁又会愿意一辈子囿于宅院?
她要是想帮阿爹报仇,首先得培养自己的亲信,逐步建立自己的势力才行……绝不能任由丞相府的人掌控。
江云岚笑了笑,拉过她的手,将妆奁放下往她的身边推了推,把卖身契塞入她手中。
“收下吧。待你日后出府,总能借这一技之长闯出一片天的。”
青竹的手早就因为长期劳作长出粗粝的茧子,可那粗糙的手却迟迟没有收拢。她只是呆呆看向手中的卖身契,呢喃道:“三小姐,奴婢都快忘了……该如何去医人。”
“少时同师父学的技艺,好像随着日子,都埋进了土里。”
“有时也会觉得,洒扫院子也挺好,至少做完了有俸禄拿,能养活自己。”
“……”
“可土里什么都没有,”江云岚闭了闭眸,指尖缓缓擦过青竹手上的薄茧,“但手上的灰尘却会越积越多。”
“你愿意吗?”
青竹涣散的眸子重新聚焦起来,费尽心思想理解江云岚话中之意,她好像有些懂了,又好像没懂。
“三小姐说什么?奴婢没明白。”
江云岚松开她的手,渐渐提高了语调,“你愿意继续让这些蒙蔽你的心吗?或者说——你真的愿意让自己曾引以为傲的技艺彻底消散吗?”
严肃的质问一下就砸在她沉寂已久的心上,她瞳孔微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江云岚忽地想起了很多,亦想起了阿爹出事之前的那段日子,曾和她说过,“若有朝一日,阿爹不在了,答应阿爹……不要恨。”
阳光越过窗棂,她抵触地闭起眼,开口道:“我知道,向命运屈服本就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会权衡利弊,面对未知、不可控的事情,都会恐惧。”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一无所有的她拿什么去向太子复仇?
可又怎么不会去恨……不要恨是阿爹用爱包裹起来的森森白骨、更是她明知必死结局的逃避理由!
“但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一定会去做。”
“哪怕头破血流,一败涂地、至少我不会后悔。”
江云岚眼角沁出的泪水很快被蒸干,她睁开眼,光芒落进她的眼眸,一刹那变得熠熠生辉。
“因为我已经试过了、死亦无憾。”
她的语气很轻很轻,落在青竹心里却很重很重。她终是攥紧了手中的卖身契,“小姐,让奴婢为你诊脉吧……但愿还不是很生疏。”
不再唤她三小姐了。
江云岚垂下眸,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才笑道:“好。”
一炷香后。
青竹面色有些奇怪,察觉到江云岚疑惑的目光,她才斟酌着开口。
“小姐这身病症很像是早产所致……可奴婢却记得王姨娘当时明明是足月诞下小姐的。”
江云岚蹙起眉,“早产?”
“嗯。”青竹点点头,似是想起来什么,神色黯淡一瞬,“奴婢曾师承千隐先生,所以对这方面有所涉猎。”
“千隐先生?”江云岚有些耳熟,想起了一些相关记忆,“当年他是不是因为‘只为孕妇诊脉就能分辨婴孩是男是女’,一时颇受权贵妇人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