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愧疚地垂下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对不起,我只是……好奇。”又嘴硬辩解,“谁让你自己没收好,不能怪我!”越说越觉得自己理亏,声音越来越小,不知该如何收场。
他深吸一口气,静了静,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好吧,既然你看见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看来今天不交代清楚,这事你是过不去了。”他转身进了房间,把那本硬壳日记拿出来递给我,“这日记好些年没动过了,你想知道什么,自己看吧。”说完便回厨房,脸色不太好看。
“我只是想知道,你以前的感情经历,你和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边解释,一边接过日记,心里五味杂陈——怕他生气,又按捺不住好奇。翻开第一页,陌生的字迹和名字撞进眼里,我像个不请自来的窥探者,心里又酸又涩。“川,”小声问,“你和她……真的那么相爱过吗?”
他低头洗蚬子时的“哗啦”声响几乎盖过了他的话语声。:“嗯,算是初恋,那会儿挺上心的。”他顿了顿,摇头,“但人跟人的路不一样,情感这事更是难以顺遂无波。”
我默默点头,继续翻看日记,日记里那些细腻的情感描述,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他,一个我从未了解过的他。我看到了日记主人对他的深切挂念,那些真挚的情感让我不禁回想起与前任男友程穑那不到一年时光。我意识到,程穑当初也曾和我现在一样,深陷于这段感情之中,难以自拔。
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既为拂川曾经的深情感到触动,又担心他对我的感情是否也会如此脆弱。
“川,” 我轻声问道,“你们是怎么分手的?”
他眼神沉沉的,把面条和卤轻搁在桌上,缓缓开口:“她叫大英子,虽说微胖,却匀称得很,皮肤白得透粉。性格开朗,笑声能绕着教学楼跑,做事干脆,透着股利落劲儿。可后来……”
他说,有次同学去海边玩,大英子在深水区喊“救命”,他水性差,转身就往岸上冲——取游泳圈明明是最稳妥的办法。可事后她叉着腰站在人群里:“我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直接跳下来救我。”原来那声呼救是她掐着秒表设计的考验。他的“理智”没合她的意,争吵像潮水似的涌过来,她红着眼骂他不在乎,从此见他跟女生多说两句就盘问不休,猜忌像礁石上的牡蛎,死死粘在日子上。
“最糟的是,”他声音低了些,“她听说我跟初中女同学走得近,大中午头带了几个人堵在那女生学校门口,一人甩了人家一巴掌。后来我们学校传的沸沸扬扬,那女生捂着脸哭,校服领子都扯歪了。”
后来他去赔罪,被拦在传达室门口,远远看着那女生,喉咙像塞了团砂纸,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跟她在一起,总像踩在薄冰上,”他苦笑,“她脾气说炸就炸,我整天提心吊胆,怕哪句话说错,又捅了马蜂窝。”
我表面点头,心里却堵得更慌。“啪”地合上日记推到一旁,力道大得连自己都吓一跳,拂川竟没抬头。盯着他垂下去的睫毛,我总觉得他话里像有个筛子——漏了些什么没说透。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指尖把桌布绞出几道褶子:万一只是我多心呢?贸然追问,倒显得我揪着过去不放。
“也许他只是不想提那些糟心事吧。”我心里反复念叨这句,眼睛却忍不住瞟那本硬壳日记,心里的疑云散不去,在眉尖压出浅浅的痕。
“那后来呢?”我追问,“你还有过女朋友吗?”
他停顿片刻,脸上没什么表情:“你真想听?”
我点头的动作带着点固执,眼神里却藏不住好奇——说不清对不对,只觉得弄明白他的过去,才能更踏实。
他把芸豆蚬子卤往我碗里一淋,热气裹着鲜味漫上来:“后来没再处过。就那个被大英子找过麻烦的女同学,叫梅兰,我俩处得像亲人似的。其实初中就喜欢她,表白倒是被拒了,但也没疏远——像兄妹,又比知己亲些。”
他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蚬子,壳上的纹路在灯光下明明灭灭:“跟大英子分了后,她倒反过来表白。那会儿我不知道犯了什么浑,硬是没答应。等回过神去找她,又轮到我被拒了。”
“就这么兜兜转转,她找我一回,我躲她一回;再鼓起勇气找她,她又摇头。最后一次是98年,我要去北京的前一夜,那架势,像不答应就再也见不着了——可最后还是没成。”他笑了笑,筷子尖戳着碗底的卤,“那时候好得无话不说,可缘分这东西,真是急不来。”
“那天我们在披萨王靠窗坐,就是儿童电影院旁边的那个。空调把玻璃吹得雾蒙蒙的,街景都看不清。她说起话来像刚睡醒的小猫,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花瓣。”他眼神飘向窗外,“有些话不必说破——她的沉默里藏着一整片森林,而我的犹豫如同穿林之风,却没能洞悉任何一片树叶的静谧”
“分别时,她带着股决绝,又藏着说不出的温柔,给了我一个吻别,而我也将所有的不舍都化在那个轻柔的交融之中。她那天穿的碎花白裙,被胜利广场的霓虹灯映得飘飘的,”他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成了我记忆里最美的样子,没有之一。”
楼道里,我坚决的脚步声格外响,背影甩给他时,拂川的目光低垂,我猜得出他一定后悔没有收好那本日记。
晚上,床头的台灯忽明忽暗,空气闷得像团湿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脑子里全是今天拂川讲的片段——大英子叉腰骂人的样子,梅兰转身时飘起的白裙角,混着他说“没再处对象”时那含糊的语气,搅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我跟大英子,是不是也一样?会因为一句话钻牛角尖,会把“在乎”拧成扎人的刺。只不过我没有她那样的疯劲——十八岁就敢赌上全部。
“热恋中的女人智商为零”——以前听这话只觉得是玩笑,现在才咂摸出这话的尖刻。忽然觉得有点可悲:爱情哪有什么定数?就像小时候吹的肥皂泡,阳光底下看着五光十色,风一吹就破得没影。
我猛地坐起身,摸黑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信纸和钢笔,笔尖悬在纸上半天落不下去。远舟的脸在脑子里浮上来——认识七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他总说“等你想通”,倒像个守着渡口的摆渡人。信写了好长,胳膊肘抵着桌面发麻,笔尖还在纸上沙沙走:“我不想再被这些感情拖着走了。想做回自己,从前那个走路带风的乔荞。”
钢笔水在纸页上洇开一小团墨渍时,眼眶跟着发烫。这条想把自己捞出来的路,怕是不好走。
“远舟,对不起啊,”我对着空气轻轻说,“或许我从来就给不了你想要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