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信上用假名写着端庄典雅的几排字:“月影疏淡春红沉,我惟情思在一人。……”
“你、你怎么知道我送她的和歌……”橘敏盛慌了,上个月他结识了一位雅乐寮的游女,见色起意,同时又想附庸风雅,便派家仆竹田去找人代写和歌一封送与对方。
怕不是这和歌是橘次引写得?!下一秒他就从对方的眼神里印证了这一点。竹田这个蠢货!找谁不好要找上橘次引!这天底下是其他能写和歌的人又不是死了。当初拿到时,他还盛赞了和歌的水准。
“我还知道,你与人打赌,要把她娶回家,不知父亲会不会同意?毕竟他正在帮你谋划与菅原氏的婚事。”
“谁说我要娶她,玩玩罢了,你少在父亲面前多嘴!”
“只要你能管住对我的好奇心,我自然也不会多说一句。”橘次引说得轻声细语,慢条斯理,橘敏盛却感觉遭受了莫大的威胁,他不清楚橘次引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信息。
“时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兄长请回吧!”橘次引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好,好,你等着。”橘敏盛寻衅不成,反被揭短,哼哼唧唧地摔门而去。
估计橘敏盛那边会安生一段时间了。橘次引无意和兄长争夺什么长子的权荣,无奈管不住别人的想法。
如果做不到兄友弟恭,至少避免血肉阋墙,鱼死网破。
仆人在浴池放好了热水和香料,自行退了出去。
橘次引仰颈躺在池边,闭目养神。他周身玉白,四肢修长,如同一朵浸了露水的雪莲浮在水中。
线条分明的锁骨中央,有两片对称的月牙疤痕,疤痕已经泛白,宛若一对粗犷又明亮的牙印,在细腻柔软的皮肤上赫然醒目。只不过平时全副衣装,旁人无从得见。
他静思着今晚的局面。
山亲父一众已经隐居多年,从未出山祸乱民间,为何突然被牵扯进了右京的妖乱之中?源赖光要找的那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身上会有兰奢待的香气?
手指抚上胸前的疤痕,橘次引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好似池中畅游的金鱼一下子被困在了池中罅隙,对自由和空气的渴求刹那间变得凶猛。
十年前橘氏屋敷的那场大火,他本应该受了重伤,性命危在旦夕。七岁的他身薄如翼,躺在榻上湿汗淋漓,周身如同缠满了棘刺般火辣辣的疼痛,呼吸一口气仿佛整个心脏都要崩开。
横梁砸下来的时候,他分明感受到了筋骨断裂的沉重,闻到了皮肤焦糊的味道。可他睁开眼睛后,身体几乎完好无损,唯独多了胸前的疤痕。
之后,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
有一次仆人不小心打碎了盛着鱼贝的琉璃杯,凌乱的碎片划伤了他的手指,指尖明明浸出了一串血珠,擦净后却没有划痕。
还有一次,他与一群子弟打毬时马匹失控,从马背上跌下来,能感觉到小腿腿骨剧烈的疼痛和喀嚓声,结果医师来检查之后,小腿并无异样。
那时他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小小的心灵里被灌注了强烈的不安和恐惧。
那场大火,把他变成了一个不会死的怪物。
为证明自己的猜测,他曾拿起锋利的短刀割破手心,尖锐的刺痛袭来之后,依然是迅速的愈合。
这个秘密如果他不说出口,旁人不会轻易知道。尾花婆婆在大火中救出他时,好像看出了什么,但从来没有多言过。
所有的伤口都能愈合,唯独那对月牙像是镌刻到了他的皮肉里,丝毫未变。
一直以来,他都将其看做母亲在天上对爱子的护佑,嘱咐自己好好活着。
如果可以,他希望那次火灾的幸存者是母亲,而不是自己。
有母亲在,兄长和自己的关系会比现在好很多吧。
意外出现在五年前的夏天。
橘次引跟随父兄到位于嵯峨野的山庄去避暑。嵯峨野地处爱宕山南麓,靠近山城国和丹波国的交界处,青竹密布,山林葱郁,是皇族和贵族常去的游猎之地,为方便休憩玩乐,不少家族在这里建了山庄别墅。
到那里的第二天,橘敏盛便提议到山庄外的园林狩猎,他虽然书读得不好,在射艺上却非常自信高过橘次引。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橘次引不爱杀生,狩猎是在父亲面前展示自己才华的绝佳机会。
薄雾散尽时分,众人穿着颜色深浅各异的狩衣,身背羽箭,缓缓到达猎场,十几匹马群集在一起颇具气势。
橘次引昨夜认床,半宿未眠,骑在马上心不在焉。他扫了一眼人群,除了家臣和侍从之外,山城、丹波两国的受领也在其中,正在父亲身边上下点头应承。每次父亲到山庄,这些地方官员便会出场陪行,见怪不怪。
法螺贝号角吹响之后,骏马四散,溅起层层尘灰。橘敏盛意气风发,对头筹志在必得。橘次引再不愿参与也得驱马前行,做做样子。
林子里淡黄色的影子一闪,是一只觅食的幼年梅花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