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色轿车重重砸倒路旁的荒地上。

重型卡车没有减速，反而加速往前冲，米勒知道十几分钟后它还会撞上一辆车，第二天，周边最大的都市报纸会有一个版面刊登这起事故，末尾会提一句这起事故唯一的幸存者——车子里塞满的行李和前座的父母大大缓冲了他受到的压力，以及他的父亲，在最后时刻让自己直面冲击，男人的身体直接被撞碎了……

「幸运男孩。」报纸上写道。

翻倒的轿车在荒地上开始冒烟，前面半截几乎被压碎了，米勒走过去，用力掰开后座变形的车门，从夹缝中抱出满身伤口的男孩。

“爸爸……妈妈……”男孩歪着头，费力睁开眼睛看向变形的汽车。

“别看了，他们现在有点难看。”米勒说。

“不……”男孩的眼睛浮现雾气。

“你很幸运，有个热心肠又富有的老人看到报纸上的新闻，决定收养你，”米勒抱着男孩，走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在她的帮助下，你的伤全好了，没有留下后遗症，能跑能跳……”

泪水从男孩的眼睛里涌出。

“在你之前，她收养了五个孩子，在你之后，她又收养了三个，都是年纪不大的孤儿，所以不用担心，房子里很热闹，简直没有片刻是安静的。”米勒面无表情地说着。

“你是个‘执拗的孩子’，成年后，你改回了原本的姓氏，你的兄弟姐妹骂你是‘白眼狼’，但大哥还是帮你弄到了推荐信，你通过测试，在20岁正式成为了一名警员，今年是第二年，如果顺利的话，你最快能在后年23岁升职为警探。”

“不……”男孩的泪水不断流淌，打湿了米勒的手臂，“我只想他们活着……”

米勒的步子顿了一瞬，他没有回头，继续说道：“当年的肇事司机逃跑了，荒郊野外，没有证人，卡车是废弃车辆改装，后来被遗弃在荒废的小路上，你的父母和另一辆受害车的乘客都是普通人，没有仇人，警察查了两年，没有线索，案子就搁置了。”

“你决定靠自己抓住凶手，就算那个人已经死了，也要找到他的坟墓，看到他的尸体。”

“如果他还活着呢？”男孩抬起脏兮兮的脸，看向米勒，“你打算怎么做？”

“……”米勒停下脚步。

“你会杀了他吗？”男孩流着眼泪，“爸爸妈妈死了，那个人不该活着。”

“……”

“你记得吗，爸爸的身体碎了，一块骨头就在你旁边，妈妈的眼睛掉了出来，贴着你的脸……你哭了那么久，始终没有人过来……”男孩看着他，“你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复仇吗？你要让那个人付出该有的代价。”

米勒感觉自己的手臂越发沉重，他低头，发现被男孩泪水打湿的地方是暗红色的。

小路尽头驶来一辆重型卡车，离他们越来越近。

“你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男孩说，“成了警察，你永远也不可能复仇成功，因为你既自私，又懦弱，你给自己找了个完美无缺的借口……”

“嘟嘟嘟——”卡车靠近，米勒看清了驾驶座上的人——深棕色头发，总是皱着眉头——是他自己。

他驾驶着卡车，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撞向……他。

“嗬！”米勒猛地睁开眼。

外面仍在下雨。屋内一片昏暗，叮铃当啷的雨珠敲打着窗玻璃，米勒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足足愣了半分钟，才从沙发上坐起来……他没能起来，因为有一颗深棕色的脑袋压住了他的胳膊……怪不得梦中他的胳膊那么沉。

格温跪在地上，脑袋压着米勒的胳膊，面颊红润，睡得正熟。

昨天在树林里，米勒看着突兀出现在树林里的格温，电筒光照亮格温的眼睛，他的眼里没有恐惧，没有担忧，没有惊讶，没有焦虑……什么也没有。格温张开嘴，说了个单词，雨水让他的声音变得粘稠，米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黑色。”

黑色。

说完，格温闭上眼睛，身体倒向一侧。

匆匆赶来的哈里斯检查了格温的身体，一切正常，像是惊吓过度的昏迷，又或者只是累得睡着了……格温的鞋子不见了，谁也说不清他是怎么一个人走到这个地方的。

除了守林员亚伯拉罕，在场的人都没有照顾过小孩，但这显然不是个好主意，尽管小亚伯拉罕看起来跃跃欲试……唯一的女性凯特·温米尔小姐一万个拒绝，警长莱斯利·怀特疯狂打喷嚏……于是米勒半被迫地把格温带回了他的住所。

米勒搬来这里不到两个月，他并没有久留的打算，租的房子很空旷，直接点说就是没多少家具，床只有一张，房间只有两个。他把床让给了格温，又找出一件干净衬衣替代格温的湿衣服把他裹起来，自己则在沙发上凑合了一晚。

没想到，一觉醒来，格温跑到了他这里。

如果格温跪的姿势再标准些，米勒会以为自己正躺在棺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