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净并不想让石城寺在皇家面前露怯,可惜这种事想瞒也未必能瞒得住。脑海中好一番天人交战后,最终还是开了口:“其实公主所说的不无道理,敝寺现在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谢宜瑶作惊叹状:“怎会如此?”
一天内的几次相处,让慧净觉得临淮公主是个不大嚣张的性子,反倒对他们佛家有所敬畏,因此也就继续解释道:“僧尼虽都已遁入空门,但仍是肉体凡胎,要食五谷的。光是只算衣食,每天的开支都不小。”
这些事情平时也有慧净经手,他很了解具体的情况。虽然僧尼不必交税,还有些集体的收入,可要有所结余,目前仍然困难。毕竟寺中还有好几处殿宇、好几座佛像需要修补,这可是个大数目。
谢宜瑶的眉毛拧成一团,很替石城寺担心的样子。
然而她还并未说什么,慧净就先开了口:“这些俗务本就是我们佛家子弟修行的一部分,公主不必挂怀。”
谢宜瑶沉思许久,终于道:“灵鹊,你可还记得去年我第中有多少盈余?”
灵鹊凑近谢宜瑶的耳边,轻声说了个数字。
谢宜瑶点点头,随后看向慧净:“我打算以后每年都为贵寺供奉一笔香火钱,以表我对佛祖的诚心,高僧你看——”
谢宜瑶并未继续说下去,身边的侍女心领神会,对着慧净比了个手势。
多少钱……?
慧净很久没有这么不淡定了,石城寺这几年香客一直不多,谢宜瑶这样出手大方的更是绝无仅有,他想控制住自己不要表露出欣喜实在是困难。
谢宜瑶看着慧净脸上有了一瞬惊诧的神情,心知此事成了一半了,石城寺果然很缺钱。
前世,石城寺在数十年后被牵扯进了一桩谋逆的案子里去,原是有人在这里藏匿了许多兵甲,因着皇帝对佛寺很是纵容,寻常人也不敢冒犯他们,许多年来竟然一直没有人发现。
直到主犯因为别的罪案被查,才将石城寺供了出来。
换句话说,石城寺本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又有买通的可能。
不管如何,提前和石城寺打好关系并没有坏处,而且为了保险,也必须要长久地经营这段关系,那么开始得自然是越早越好,所以谢宜瑶早就拿定了主意。
慧净还以为谢宜瑶是一时意气做出的决定,生怕她会反悔,连忙反复多次确认。
“公主此话当真?”
谢宜瑶并未指责他的冒失,只叫人取来纸笔,写了凭证。
“这下,你可安心了吧?”
慧净的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当然,当然。”
又仔细收好了字条,好像价值千金一般。
这件事算是敲定了,如果立马把人打发走,多少有点刻意,谢宜瑶想了想,又找了个别的话题。
“我想为在贵寺为亡者供灯,不知是否可行?”
慧净已经从惊喜中恢复了往常平静如水的样子,他回问:“不知公主是想代哪一位亲友供灯?”
“家母几年前薨逝,我想为她祈福,”谢宜瑶的语气有些低落,“好叫她来生只遇善人,勿结恶缘。”
慧净知道谢宜瑶说的是先皇后,他思量片刻,道:“公主只需将她这一世的因缘告知贫道,就可为先皇后供几盏灯。”
她出手那么大方,也不差这一点灯油钱。
谢宜瑶将袁盼生前的一些经历说了,但关于袁盼去世的细节则大都用春秋笔法遮掩过去了,皇家密辛要是让外人知晓,反倒会害了他们,所以只说是病逝,这也是官方的说辞。
她自认说得并无不妥,可慧净听着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公主方说了先后尊讳,贫道听着就觉得有些耳熟,现在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几年前已经有人来敝寺为先皇后供过灯……当然这不妨碍公主再为她供灯。”
谢宜瑶很是惊讶:“她去世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你可还记得那人是女是男,是何长相吗?”
“几年前见过一面的人,贫道也很难记清楚了。只记得是位女子,想来应该是先后的旧相识。”
“那人之后不曾再来过吗?”
“石城寺香客不多,如果来过,贫道定然会有印象。”
谢宜瑶沉默了,有人给阿母供过灯这件事,前世她闻所未闻。
阿母是在襄阳去世的,有谁会在建康的佛寺代她供灯呢?
虽然对于谢宜瑶而言,母亲的死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但却仍然历历在目。
袁盼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里,整日郁郁寡欢,她免去了几个女儿的晨昏定省,也很少主动见她们。谢宜瑶去找母亲,总是要吃闭门羹。
突然有那么一天,谢宜瑶正在自己房中休息,家仆来报,说是夫人自缢了。等谢宜瑶赶到袁盼的院子里时,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袁盼是自尽的,这是谢家人都知道的事,她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里,早就多次表露过死志,没有人会怀疑。
这么多年来,谢宜瑶后悔过自己的无用,怨恨过谢况的薄情,却没有想过要再去追寻母亲死亡的真相。
难道母亲的死,真的有什么隐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