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我妈一直生不出孩子，出于愧疚，我妈领养了当时5岁的我。”

“她以为有了孩子，她的婚姻就还有救。最开始我们确实算是一个平淡幸福的家庭，但后来杨大伟下岗去创业，搭上不少积蓄也没成为风口上的猪，摔得很惨。我妈劝他安心过日子，他不服气觉得自己只是差点运气，被人骗了一大笔钱后，他才放弃。”

“从那之后，我妈出去工作，他拿钱打牌喝酒，脾气也越发暴躁。大声说话，玩笑，都会惹他不爽，稍有不顺，他就对我妈拳打脚踢。他不准我哭，要我看着，说女人这种下贱东西要打才会听话。”

许一流听得眉心紧皱，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犹豫地问：“你......”

“他不打我，可能好在我是个男的，”江卓讥讽地笑了笑，脸色很差，“我在家写作业，他会冲进来把我书本作业全撕了，教育我读书没用。好像控制我们，会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不那么失败。然后有一天，我妈离开了。”

“杨大伟心安理得更加恨她，他把过去的错全部归罪于我妈。有时候他喝醉发酒疯，边骂边把我当成我妈，动手打人。”

许一流心脏骤然停了一瞬：“那些伤口？”

江卓轻轻摇头，“他已经打不过我了，我是故意留下伤的。这样他会老实几天去外面鬼混，我也可以安心在家学习。”停顿一会，江卓拿起一个碗，慢慢清洗，“他在家，我......学习不了。”

儿时见证的暴力，撕毁落地的书本，不堪入耳的辱骂，只要和杨大伟共处一个空间，过去的记忆便不会放过他。

许一流过去种种的疑惑，在此刻都得到了解释，可明白后，心里更多的是愤怒和心疼。江卓的生活，被迫承载太多的怨恨，杨大伟死的轻巧，可那些伴着生长揉进骨肉里的恐惧厌恨却无法一笔勾销。

许一流想说点什么，但文化水平受限，他只好摸进浊水找到江卓的手拍了拍，“会越来越好的，江卓，真的，你信我。”

江卓一动不动盯着许一流，忽地反手握住许一流的手，紧紧抓住一无所有的自己短暂拥有的意外之财。

他慢慢低下头，靠在许一流肩膀，好似松懈下来身体担负的千钧之重，一切过去都结尾在一个闷闷的“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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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许一流坐在后座，声音在风声中听起来不大清晰。

江卓目视前方，想了想，说：“学习，准备高考。”

“……那之后呢？”看来恢复正常了，真是非常江卓的回答。

“没想那么远，但会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江卓从未认为自己属于这里，无亲无故，所谓的家还造就了太多的痛苦回忆。无论杨大伟死在何时，他早已下定决心离开这里。

许一流若有所思点点头，想到更现实的问题，“钱……够吗？要是有困难，别瞎打工，找我，听到没？”

许一流这几年为了赚钱，真是踩过不少乱七八糟的坑，防骗心得都够开班卖课了。

江卓翘起嘴角，语气四平八稳：“我妈给我留了一张卡，里面有五万左右，我没用过。成年后我的时间会更宽裕，能做的兼职也更多，总能养活自己的。”

江卓在红绿灯路口停下，等待漫长的红灯过去：“你呢？你会一直在这？”

“我？”许一流抬眼看到江卓被晚风轻轻吹起的黑发，在风中自由飘动，他心中莫名生出一丝茫然：“我应该会一直在这吧，从出生到现在，我基本没离开过这个地方。”

择校，工作，面对人生的分岔路口，许一流都选择了平稳，没有出去看看的欲望，也没有那个能力。

他的人生还能怎么样？许一流没有想过。

江卓突然回头看他，漆黑的眼睛在夏夜中亮得不可思议，“外面的风景也去看看吧，说不定你会喜欢。”

非常不江卓的回答。

这一夜，许一流久违地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