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的雨一直没停,雨幕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石阶上长了苔藓,拟叶里藏着一汪水,一踩下去,先是湿滑,而后蹭出软腻,糊糊地黏成一片。
一道只身片影上了山,如一缕游魂,走过之处,泥浆里混着血,被雨点砸开,汩汩地往下流淌。
山腰处,流月剑孤零零地插在岩峰中。
“他来过了。”裴清寂低声呢喃,伸手将流月拔了出来,收入腰间的剑鞘中。
他本有两把剑,另一把名为朔风,此时正钉在诛神台的石柱上,剑身上穿着一具焦尸。
杀了顾锦章,上界断然再留不得,他本想献祭青城山封山阵,又念想着季屿霄,迟迟下不了决断,昨夜在山脚下坐了一整晚,今日一早才上山。
山路上,小道士打着油纸伞下山,见是裴清寂,立马迎下来:“仙尊,您也来了。”
雨水打湿了裴清寂的发丝,他无心去管,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转动,盯上小道士的脸:“他来过了?”
小道士垫着脚给裴清寂打伞:“是,前日傍晚便走了。”
“去哪儿了?”
小道士摇头:“没说。”
裴清寂错开视线,看向远处起伏的青色山峦。他说不出自己心里什么感觉,似乎尘埃落定不足,心有余悸不止,只叹气似的问:“封山阵可有异动?”
“仙尊不必忧心,季仙士已将大魔驱除,此后不会再有祸乱威胁。”小道士侧身引路,“雨地湿滑,仙尊可要来殿里稍作歇息?”
恍惚间心头涌上股不知名的怨恨,而后倏地被劫后余生的残喜冲散干净,他失笑,垂下头,睫毛急促地颤动几下,雨珠顺着发丝,自眼睑滴落,许是天在替他哭。
“劳烦了。”他轻声道,抬脚跟着小道士上了山。
进了殿门,小道士笑意盈盈地递给裴清寂一张黄纸:“季仙士给您留的信。”
裴清寂这才嫌湿漉的碎发挡视线,抬手撩上去,在尚且干燥的内衫里蹭掉手上的水珠,才接过展开。黄纸上的字写得并不娟秀,反倒像是学童时期写得大字,稚拙生硬,却颇为可爱,倒像季屿霄那幼稚性子。
上面没有长篇大论,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等我。
还在旁边画了一个狗狗眼的表情,只不过画技太差,甚是丑陋。
裴清寂生平最恨别人骗自己,可如今看着手里两个字,却觉哪怕被骗,也要比他真的死在诛神台下要来的心安。
季屿霄身上有太多秘密,绝不止他坦白的只言片语,不过裴清寂不想深究了,从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拗性子,而今却是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只要他会回来,便足够了。
将黄纸细心收好,裴清寂低头看看衣摆上的血,狰狞的红痕染透了月白长衫,他露出个浅淡的笑:“劳烦小道士为我准备一身衣服。”
“仙尊稍等。”小道士匆匆离去,没一会儿抱了一身道袍回来,“这是我师兄的,您与我师兄身量差不多,应该能穿下。”
“多谢。”裴清寂接过,去里屋换上。
这是一身常服,袍子长及脚面,棉质面料,色呈深蓝。他换上,湿漉漉的头发由簪子束在脑后。
稍作打理,比来时精神了些。
殿外的雨停了,小道士在院里扫落叶,湿成一片的落叶很不好扫,小道士吭哧吭哧地干得费劲。
裴清寂接过扫帚,替他清扫。
小道士受宠若惊:“仙尊不必亲自劳烦!”
裴清寂冲他一笑,直叫小道士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会在观内常住,往后多有叨扰,尽些绵薄之力做做事,也是应该的。”
小道士拍拍脸颊唤回神志,红了脸,悄声地问:“仙尊是想等季仙士回来?”
“是。”裴清寂将落叶扫成堆,“等他回来,我要揍他一顿出出气。”
预备了一顿打的季屿霄此时正在魔界大杀四方,准确说,应该是系统带着他大开杀戒。
魔界内的政治体系并不如上界那般井然有序,各家各户都是旗鼓相当,谁也不服谁,从前是十八路诸侯拥护魔天子,到处找上界麻烦,后来魔主被鹤丰压在了青城山底下,魔头们没了忌惮,各峰峰主都想一家独大,而后数百年的明争暗斗、纠缠不休,闹到了头,难分伯仲不说,还搅得魔界各处乌烟瘴气,不成体统,难以管辖,反倒没了和上界作对的底气。
季屿霄的主线任务已然定下——横扫诸侯,坐回魔主。
要是有魔不服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