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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卷一·闺房记乐(4 / 4)

[1]颜:指的是大堂或者门框上的横匾。这里名词动用,指的是在门楣上题词。

[2]数武:好几步。武,古代以六尺为步,半步为武。

[3]螯:螃蟹的第一对脚,这里指的是下酒菜。

[4]竟日:终日,一整天。

此节,主要写沈复和妻子搬至郊外某处居住的情景。先写搬家至米巷,沈复为新居住的地方取名“宾香阁”。名字虽好,且寓有芸之名,但住地却荒凉,于是两人又寻到一地。移居其间,取名“灌园”,可钓鱼,可登山观夕阳,联吟对句,还可以听邻居谈民间报应的事件。(此节常以《灌园之乐》为题)种种描写隐居山水的逍遥,不免让人神往,妻子芸说,怎么没有早点来此居住,沈复也已忘情此处。

离余家中里许,醋库巷有洞庭君祠,俗呼水仙庙,回廊曲折,小有园亭。每逢神诞,众姓各认一落,密悬一式之玻璃灯,中设宝座,旁列瓶几,插花陈设,以较胜负。日惟演戏,夜则参差高下,插烛于瓶花间,名曰“花照”。花光灯影,宝鼎香浮,若龙宫夜宴。司事者或笙箫歌唱,或煮茗清谈,观者如蚁集,檐下皆设栏为限。

余为众友邀去,插花布置,因得躬逢其盛。归家向芸艳称之,芸曰:“惜妾非男子,不能往。”余曰:“冠我冠,衣我衣,亦化女为男之法也。”于是易髻为辫,添扫蛾眉;加余冠,微露两鬓,尚可掩饰;服余衣长一寸又半;于腰间折而缝之,外加马褂。芸曰:“脚下[1]将奈何?”余曰:“坊间有蝴蝶履[2],大小由之,购亦极易,且早晚可代撤鞋[3]之用,不亦善乎?”芸欣然。

及晚餐后,装束既毕,效男子拱手阔步者良久,忽变卦曰:“妾不去矣。为人识出既不便,堂上闻之又不可。”余怂恿曰:“庙中司事者谁不知我,即识出,亦不过付之一笑耳。吾母现在九妹丈家,密去密来,焉得知之?”

芸揽镜自照,狂笑不已。余强挽之,悄然径去,遍游庙中,无识出为女子者。或问何人,以表弟对,拱手而已。最后至一处,有少妇幼女坐于所设宝座后,乃杨姓司事者之眷属也。芸忽趋彼通款曲,身一侧,而不觉一按少妇之肩。旁有婢媪怒而起曰:“何物狂生,不法乃尔!”余试为措词掩饰。芸见势恶,即脱帽翘足示之曰:“我亦女子耳。”相与愕然,转怒为欢,留茶点,唤肩舆[4]送归。

吴江钱师竹病故,吾父信归,命余往吊。芸私谓余曰:“吴江必经太湖,妾欲偕往,一宽眼界。”余曰:“正虑独行踽踽,得卿同行固妙,但无可托词耳。”芸曰:“托言归宁。君先登舟,妾当继至。”余曰:“若然,归途当泊舟万年桥下,与卿待月乘凉,以续沧浪韵事。”

时六月十八日也。是日早凉,携一仆先至胥江渡口,登舟而待。芸果肩舆至。解维出虎啸桥,渐见风帆沙鸟,水天一色。芸曰:“此即所谓太湖耶?今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矣!想闺中人有终身不能见此者!”闲话未几,风摇岸柳,已抵江城。

余登岸拜奠毕,归视舟中洞然,急询舟子。舟子指曰:“不见长桥柳阴下观鱼鹰捕鱼者乎?”盖芸已与船家女登岸矣。余至其后,芸犹粉汗盈盈,倚女而出神焉。余拍其肩曰:“罗衫汗透矣!”芸回首曰:“恐钱家有人到舟,故暂避之。君何回来之速也?”余笑曰:“欲捕逃耳。”

于是相挽登舟,返棹至万年桥下,阳乌犹未落山。舟窗尽落,清风徐来,纨扇罗衫,剖瓜解暑。少焉,霞映桥红,烟笼柳暗,银蟾欲上,渔火满江矣。命仆至船梢与舟子同饮。

船家女名素云,与余有杯酒交,人颇不俗。招之与芸同坐。船头不张灯火,待月快酌,射覆为令。素云双目闪闪,听良久,曰:“觞政[5]侬颇娴习,从未闻有斯令,愿受教。”芸即譬其言而开导之,终茫然。

余笑曰:“女先生且罢论,我有一言作譬。即了然矣。”芸曰:“君若何譬之?”余曰:“鹤善舞而不能耕,牛善耕而不能舞,物性然也,先生欲反而教之,无乃劳乎?”素云笑捶余肩曰:“汝骂我耶!”芸出令曰:“只许动口,不许动手。违者罚大觥。”素云量豪,满斟一觥,一吸而尽。余曰:“动手但准摸索,不准捶人。”芸笑挽素云置余怀,曰:“请君摸索畅怀。”余笑曰:“卿非解人,摸索在有意无意间耳,拥而狂探,田舍郎之所为也。”时四鬓所簪茉莉为酒气所蒸,杂以粉汗油香,芳馨透鼻。余戏曰:“小人臭味充满船头,令人作恶。”素云不禁握拳连捶曰:“谁教汝狂嗅耶?”

芸呼曰:“违令,罚两大觥!”

素云曰:“彼又以小人骂我,不应捶耶?”

芸曰:“彼之所谓小人,益有故也。请干此,当告汝。”

素云乃连尽两觥。芸乃告以沧浪旧居乘凉事。

素云曰:“若然,真错怪矣,当再罚。”又干一觥。

芸曰:“久闻素娘善歌,可一聆妙音否?”素即以象箸击小碟而歌。芸欣然畅饮,不觉酩酊,乃乘舆先归。余又与素云茶话片刻,步月而回。

时余寄居友人鲁半舫家萧爽楼中。越数日,鲁夫人误有所闻,私告芸曰:“前日闻若婿挟两妓饮于万年桥舟中,子知之否?”芸曰:“有之,其一即我也。”因以偕游始末详告之,鲁大笑,释然而去。

[1]“脚下”一句:当时的妇女都缠足,脚很小,穿绣花鞋,很容易被辨认出来。脚下将奈何,可以理解成,下面的脚怎么办呢?

[2]蝴蝶履:清朝时,艺妓穿的一种鞋子,流传坊间,大小随意,常见易购,可代拖鞋之用。

[3]撒鞋(sā xié):拖鞋。

[4]肩舆:即轿子,又称“平肩舆”,古代人的代步工具。

[5]觞政:一种助酒兴的游戏,也可代指酒令。

此节常以《换装记》为题,写了两次妻子芸换男装出行的事情,在当时算得上是历险记,让人记忆深刻,也从中可见妻子芸的不为礼法所拘泥,纯真自然的心态。

乾隆甲寅七月,余自粤东归。有同伴携妾回者,曰徐秀峰,余之表妹婿也,艳称新人之美,邀芸往观。芸他日谓秀峰曰:“美则美矣,韵犹未也。”秀峰曰:“然则若郎纳妾,必美而韵者?”芸曰:“然。”从此痴心物色,而短于资。

时有浙妓温冷香者,寓于吴,有《咏柳絮》四律,沸传吴下,好事者多和之。余友吴江张闲憨素赏冷香,携柳絮诗索和。芸微其人而置之,余技痒而和其韵,中有“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之句,芸甚击节。

明年乙卯秋八月五日,吾母将挈芸游虎丘,闲憨忽至曰:“余亦有虎丘之游,今日特邀君作探花使者。”因请吾母先行,期于虎丘半塘相晤。拉余至冷香寓,见冷香已半老;有女名憨园,瓜期未破,亭亭玉立,真“一泓秋水照人寒”者也。款接间,颇知文墨。有妹文园,尚雏。

余此时初无痴想,且念一杯之叙,非寒士所能酬,而既入个中,私心忐忑,强为酬答。

因私谓闲憨曰:“余贫士也,子以尤物玩我乎?”闲憨笑曰:“非也,今日有友人邀憨园答我,席主为尊客拉去,我代客转邀客。毋烦他虑也。”余始释然。

至半塘,两舟相遇,令憨园过舟叩见吾母。芸、憨相见,欢同旧识,携手登山,备览名胜。芸独爱千顷云高旷,坐赏良久。返至野芳滨,畅饮甚欢,并舟而泊。及解维,芸谓余曰:“子陪张君,留憨陪妾,可乎?”余诺之。返棹都亭桥,始过船分袂。归家已三鼓。

芸曰:“今日得见美丽而韵者矣。顷已约憨园明日过我,当为子图之。”余骇曰:“此非金屋不能贮,穷措大岂敢生此妄想哉?况我两人伉俪正笃,何必外求?”芸笑曰:“我自爱之,子姑待之。”

明午,憨果至。芸殷勤款接,筵中以猜枚[1](赢吟输饮)为令,终席无一罗致语。及憨园归,芸曰:“顷又与密约,十八日来此结为姊妹,子宜备牲牢以待。”笑指臂上翡翠钏曰:“若见此钏属于憨,事必谐矣。顷已吐意,未深结其心也。”余姑听之。

十八日大雨,憨竟冒雨至。入室良久,始挽手出,见余有羞色,盖翡翠钏已在憨臂矣。焚香结盟后,拟再续前饮,适憨有石湖之游,即别去。

芸欣然告余曰:“丽人已得,君何以谢媒耶?”余询其详,芸曰:“向之秘言,恐憨意另有所属也,顷探之无他。语之曰:‘妹知今日之意否?’憨曰:‘蒙夫人抬举,真蓬蒿倚玉树也。但吾母望我奢,恐难自主耳,愿彼此缓图之。’脱钏上臂时,又语之曰:‘玉取其坚,且有团圆不断之意,妹试笼之以为先兆。’憨曰:‘聚合之权,总在夫人也。’即此观之,憨心已得,所难必者冷香[2]耳。当再图之。”余笑曰:“卿将效笠翁之《怜香伴》[3]耶?”芸曰:“然。”自此无日不谈憨园矣。

后憨为有力者夺去,不果。芸竟以之死。

[1]猜枚:行酒令的一种方式,其法是把一些小物件如棋子、铜钱等握在手心里,让别人猜单双,猜中者为胜,不中者罚酒。

[2]难必:难以肯定。冷香:借指妇女。此处指憨园之母。

[3]笠翁:明末清初的著名戏曲家李渔。《怜香伴》:李渔的传奇集《笠翁十种曲》其中一篇,讲述了石笺云与曹语花两名女子以诗文相会,互生倾慕,两人想方设法争取长相厮守的故事。

此节,写妻子芸为沈复求憨园做妾之事,此处能够看到妻子芸笃爱沈复,一心只为他想。甚至于因为求不到而最后疾病发作。这件事对沈复来说虽为有妻如此暗喜,但妻因此而去却是他此生之憾。

卷评

林语堂阅读过《浮生六记》后,说芸娘是中国历史上最可爱的女人。确实,看完本卷,觉得如果能够得妻如芸娘,真是人生的大幸,因为她是如此的可爱啊。不过,林语堂还漏了一句,芸娘是中国历史上最多情的女人。她并非貌比西施,但是她善解人意,所想所做都是为了做好一个妻子。而沈复对点点滴滴记载,也可看出沈复对妻子的思念之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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