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派的荒凉,哪里还像是一位太子的府邸?
只怕是连最不受宠的藩王宅子都比这儿来得体面!
施洄的眉头越皱越紧,心底也愈发沉重。
人的居所,往往是心境的外应。
积极进取者的屋宇,多半整饬有度;纵情享乐者的宅第,常见铺陈华丽;而虚掷放逐之人的居所,大抵就是如今的云龙府这般荒芜失序吧。
明明她所认识的宋澈,从来不是如此颓唐之人。
宋澈生得俊逸不凡,晚慧子的活络,并不只在书本之上。他善骑射、懂礼乐,全京城最好听的曲子、最留人的美食、最生动的话本子,他都信手拈来,摸得门儿清。
他一眼就看出施洄不安分的内里子,最爱撺掇杜君实给他们来回跑腿,捉弄起他们一点都没有皇室中人的身份架子。
他对自己的人生是充满希望与热烈的,他盼望想象着江南的自由烟雨,他憧憬他可能会光明的未来,也并不敷衍眼下热闹的京中生活。
纵然早已远离朝政纷扰,纵然他日日看似无所事事地吃喝玩乐,施洄都清楚——宋澈不是那样消极的人,他也不会允许自己真的沉沦,成为一个荒唐度日的纨绔。
他骨子里有分寸,有尺度,他自有一杆秤,他有能力维系自己生活的平衡,又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破败不堪的居所呢?
虽是查抄的罪臣余业,但施洄这一路以来目睹的种种荒芜,可施洄这一路走来所见的荒芜与冷落,哪里是单纯的年久失修?
分明是被有意放任的结果。
这一切,分明是刻意营造出的败落,仿佛要向窥探之人证明——他这个太子,早已无心振作,只余残垣断壁与一派萧条。
他是有意为之,施洄心中很笃定。
可宋澈,真的要为了所谓的,虚无缥缈毫无依仗的自由,向他们妥协至此吗?
事实证明,妥协换不来自由。
权力角逐之下的妥协,只是妄想者天真的侥幸罢了。
可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呢?
为何他与他身边的人都对这其中真相闭口不谈呢?
再来此之前,施洄已经为自己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宋澈实在是一意孤行地装聋做哑,她便要亲手将他逼上这条路。
纵然是要用些上不得台面的肮脏手段,也要逼着他睁开眼看看清楚,一旦失去“太子”这层身份的庇护,剥落他自幼享有皇子血脉的天然权力,他将直面何等险恶的处境。
世间没有一匹头狼能真正逃过继任者的撕咬,哪怕它早已甘心退位出局。
重要的,原本就只是他人对你的凝望而已。
然而此刻,施洄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好奇心终究还是打破了她原本的盘算。
她实在是太好奇这背后的缘由,好奇自己相处了这么多年一直不争不抢的太子殿下背后的纠结。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人放弃自己的权力呢?
还是施洄一直以来都十分渴望的,唾手可得的权力。
话又说回来,她也不是非要满足自己这有些怪异的好奇心,但是她隐隐觉得,找到症结下的一剂猛药,一定比她半推半就的逼迫,来得事半功倍得多。
更何况,她深信,自己为宋澈准备的那一剂“药”,份量绝对足够。
“施存中!我果然看错你了!”
人还未见个影,里屋先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斥责。
小厮吓得一慌,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施洄叹了一口气:“昭明哥——”
“谁是你哥,我不是你哥!”宋澈反应出人意料地激烈:“你要找谁当哥找谁去啊,别叫我!当哥哥的下场,竟然就是被自己的小妹背叛吗!”
“哪里有你说的这样严重?”施洄快走几步走到宋澈面前,挤出了个讨好般的笑容。
“这还不严重?那要什么才算得上严重?”宋澈拂袖转过身去,不愿看施洄:“非要我哪天被你们完全架起来了才算严重?”
这话实在有些过火,施洄一时愣住了,怎么她还什么都没说,这人的火气就已经如此出格?
她下意识朝旁边的杜君实投去求助的目光。
杜君实却只是耸了耸肩——他也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