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板屋遭风雪 溪流越流越远，棕树越剥越高，阿匹的年岁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虚弱。俗话说：老牛老马难过冬。这年冬天，八十一岁的阿匹，预感自己将不久于世，心里很不是滋味。

苦水中泡了一辈子的老阿匹，看得透生老病死，只放心不下刚满十岁的妮娥硕薇兄妹俩。一年来，阿匹感到周身不舒服，可又说不出哪里疼。她已经没有动手的力气，只能动动嘴。有人动嘴也好，她指东，妮娥硕薇兄妹俩往东；她指南，妮娥硕薇兄妹俩绝不朝北。在阿匹的指挥下，打水、做饭、背柴、下地，兄妹俩能艰难地应付，一家人的生活还算正常。

阿匹看着妮娥硕薇摇里晃荡从井里挑回半桶水，心疼得直流泪；看着没有锄棒高的鲁勾也弄扛着锄头走向地里，心酸得忍不住叹气。“如果能帮孩子到成年，到阴间变牛变马我乐意。”阿匹不止一次自言自语。可常言说，阎王叫你三更死，岂可留你到五更？人的寿命怎能延长？阿匹只有空叹息，只能徒增伤感。

那一个黄昏，外面飘着几年不遇的鹅毛大雪，凉丝丝的风钻进板屋，屋内异常寒冷。妮娥硕薇兄妹担心生病的阿匹耐不住寒冷，燃起熊熊的火塘火，找来山毛草，小心地堵着漏风的板缝。

“阿嚏！阿嚏——”妮娥硕薇冷得直跺脚，打着喷嚏说，“唉，雪咋越下越大？野外的小动物都怕要冻死了。”

“快烤火去吧！都感冒了，还担心小动物呢。”鲁勾也弄爱怜地说，“这点活，我一个人干就行。”

“我的乖孙女就是心善。都来烤火吧！那点风冻不坏我。”阿匹裹紧她那条新蓝花毡子，抖抖索索地躺在火塘边，看到两个孩子忙碌，眼酸酸的流泪，心酸酸的颤抖。

“一会就好！”兄妹俩异口同声回答。

“把新毡子藏好，换旧毡子给我吧！”阿匹望着身上的新毡子，对妮娥硕薇说。

“阿匹，新毡子暖和，你好好盖着。再这样，我生气了哦！”妮娥硕薇娇嗔地道。

“这是咱家最好的东西了，我说过留给你做嫁妆的，盖旧了哪行？”阿匹嗔怒说，“这是我的嫁妆，我一直舍不得用呢。快收起！”阿匹已经起不了床，但思绪和言语都很清楚。

“我不要嫁妆！我要守着阿匹过一辈子。”妮娥硕薇调皮的伸了一下舌头，扮着鬼脸说。

“傻姑娘，不嫁人哪行？阿匹是要走的人了，你们得好好为自己打算。”阿匹喊兄妹俩扶她靠墙坐起，一边一个搂着他们，喘息着顿了顿，说，“孩子啊！草长要枯，花开要谢，树老要倒，人老要死。谁都改变不了！以后，你们……”

“阿匹啊！没有悬崖，蜜蜂哪里去藏身？没有树林，麂子哪里把身安？没有阿匹，我们兄妹哪有家？……呜呜呜——”妮娥硕薇得到阿匹真传，说话就像唱歌。可话没说完，她就情不自禁地扑在阿匹怀里大哭起来。

“阿匹呀！没有你，我们咋个活？你走了……”鲁勾也弄也泣不成声。

“孩子啊！阿匹年岁已长，活到今天也算够本。没能陪你们成年，算我阿匹亏欠你们。阿匹走了，你们一定要坚强！”

“我要阿匹给我们暖被，我要阿匹给我们讲古今，我要阿匹给我们唱歌……阿匹不要走！阿匹不能走！”妮娥硕薇边哭边说。

“阿匹啊，你千万莫走！”鲁勾也弄哭喊。

夜已经深了，火光渐渐微弱，积雪的白光映进板屋缝，屋里一片亮堂。祖孙三人搂在一起，盖着新毡子，聊着，聊着，温暖地进入了梦乡。

屋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着；屋内，三个人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温暖而宁静的夜，世界仿佛也在酣然入梦。睡到三更，阿匹的声息越来越微弱，她梦见自己飘飘悠悠来到一处亮堂堂的豪宅。这建筑多漂亮啊！白玉做成的房间，雕鹰画虎的梁柱，金黄色“万”字不到头的镂空窗子……“这就是天堂吧？在世上吃苦遭罪，却一直积德行善，终于修得来生。”阿匹兴高采烈地想着。她想一步跨进金色的大门，可猛然想起还有几句话没交代，赶紧转身，拼命往回跑。绊到一块石头，痛得她“哎哟”一声叫着醒来。她知道自己的时辰已近，急忙摇醒孩子。

妮娥硕薇也正在做梦，她梦见房后的核桃树，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掉核桃。她想把落下的核桃拾回家，可翻遍树下的草丛，却没找到一个核桃。她急得要哭，却被阿匹摇醒。

“我的宝贝们，快醒醒！”阿匹的声音低低的，喘气声越来越急促。

“阿匹，我们害怕，你别吓唬我们！”妮娥硕薇感觉事情不妙，瞌睡吓得飞到九霄云外，搂紧阿匹哭着说。

“阿匹，咋个了？”鲁勾也弄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睡意蒙眬地道。

“我要走了，不嘱咐你们几句，心里不踏实啊！”鲁勾也弄和妮娥硕薇稀里哗啦流着泪，慌忙把耳朵贴到阿匹嘴巴上。

“阿匹我没有家产，以后的路要靠你们自己走。一颗荞子三条棱，一个火塘三个桩，你们姊妹要相互帮助，相互关心，要和寨子里的人处好。呼，呼——”阿匹喘了一会，接着说，“猎狗有志气，残汤剩饭不沾口；穷人有志气，赶嘴不到富人家。你们要……”阿匹没有说完，闭着眼急促地喘息，很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