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敢问京尹大人,‘秘密’是什么?”
赵光义回首,凝望着她,他一时间觉得她在同他演戏,他不信一个江湖人士,如果连“秘密”都不知道,那该如何混迹天下?可讥讽的话刚到嘴边,他又想起在旷虚幽间,是眼前的少侠,一剑破开他的心魔,让他对这凉薄世间有了些许改观。
如此天真烂漫,或许对待“秘密”二字,应当不会像他的初衷那般,血风腥雨。
只听他沉静地道:“唯有亲密无间者,当以衡量,誓以承担。”
往密室深处走,火光幽幽,一把修长锋利的长刀横在刀架之上,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巨大的舆图。
赵光义目光从不藏拙,仰头久久凝视着那巨大的舆图。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停在中原以北之地。
“那个地方,曾是我们的。”赵光义喃喃,若有所思,“石敬瑭拱手相送,这一送,又是多少年过去,不知归期......若是这地儿还是我们的,或许一切都会大不同。”
那个地方——燕云十六州。
“幼时,大哥在军营用枪指着日头偏西之地,北望许久,不仅是大哥,军中那些士卒皆如此。大哥说,燕云十六州是汉人的故乡,他们从军的,就是要将离散的汉人归家。那时,我对家国存亡还停留在一个表面,大哥惆怅,我也跟着伤春悲秋。再长大一点儿,我便没再悲观了。那是十五年前,辽人屠城,大哥和爹去前线,家里就我最年长,我和娘举刀,对往来的辽人见之便杀——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举刀。后来,爹再听闻,已到临终之时。他把我叫过去,将这把刀赠予了我。”
说罢,赵光义举起那把完美的刀,刀身明朗澄澈,照映着他锋利的眉眼。
她轻声问:“就是这把刀?”
“嗯。”赵光义说,“此刀甚好,只可惜差一刀鞘。爹去世后,我曾派人去寻,报酬是千金,却一直未果。而今,我也算是找到了这刀鞘。”
她恍然大悟,想起李平远死时,怀中抱着的那抹金光。一时间手忙脚乱,终于在包袱里找到了这个刀鞘,她将刀鞘拿出来,赵光义顺手接过。
在昏黄葳蕤的烛光之下,他将长刀慢慢放入刀鞘中,只听“咔”一声,刀身与刀鞘严丝合缝,合二为一。
“为什么李将军会有这把刀的刀鞘?”她问。
沉默良久,他才抬眸望向她:“十五年前,守城之战,多亏李大将军施以援助,开封城才算守住。爹为了答谢李大将军,便将这把刀分成了刀和刀鞘,刀留给自己,刀鞘送给李大将军,以示交情深浅。”
不过,她又怎么知道?
莫非......赵光义陡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再一次地逼迫她开口,将白日宝津楼的种种,详细告诉了赵光义。
起初,他让算三春去打听,只打听到李平远火烧宝津楼,李平远自己也葬身火海。赵光义机关算尽,却算漏了这个刀鞘——李平远的做法与赵光义正好相反,李大将军死后,李平远一直随身怀揣着这个刀鞘,大抵同李存勖持矢入庙敬献晋王李克用一般,李平远既想报仇,却也不忘,报仇之前,要物归原主的道理。
“赵光义......”
她看到他眼眶微垂,疑似泪水盛满。
“你......怎么......”
“那我深知这个世上有太多人恨我,有太多人想要我的命......因此,开封府需要这把刀,开封城需要这把刀,宋境也需要这把刀,更重要的是——我赵光义也需要这把刀。”赵光义深吸一口气,一眼坚定从容,端庄镇静地看着她,双手捧起这把刀,“君恩重,人心重,不知各各将何用。大道不见是非心,名利器尘幻如梦。生於乱世遇时平,掌握纵横谁纪颂。善念入无边,恶也不知痛。”
“少侠,拿去便是。”
她犹豫许久,只觉得这份报酬太过于贵重,她不过乡野草民,不过稀里糊涂同京尹大人赵光义有了照面,结下了孽缘。相处没过几日,各自底细也不算太熟,一下就送这么美的刀......她可要不起。
可赵光义目光如炬,毅然决然令她收下。
“此刀乃是金错刀,不过,少侠当可重新命名。”赵光义又摆出那运筹帷幄的态势。
脸上柔情渐消,很快,他又将目光移向那舆图,低沉地来了一句:“世道险恶,人心难琢,倘若真有人能将我看透,想必赵某穷其一生,别无他求。”
从来非不求知己,方觉俗情似流水。
“什么?”她没听清。
“无妨,少侠为这把刀起个名字,也算尽了爹的遗愿了。”赵光义的声音须臾柔和,简直与方才自言自语产出那模糊不清的字眼的语气,天壤之别。
她端详了一番金错刀,又在赵光义面前,来了几招。
最终,她收起金错刀,将其挂于腰间,对赵光义抱拳作揖:“感谢京尹大人相赠,此刀绝世无双,不如就叫——”
她顿了顿,在赵光义顾盼的眼眸中,倏然开口:“侠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