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只见眼前水色再度洗涤开来,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那位小道士也消失不见。唯独方才的那句话,萦绕在她的脑海里,不曾停息。
她来人间走了这么一遭,亲数离的离,散的散,好像什么都没留下。又好像也留下了什么,她会在很久以后才能知道,她真的留下了什么。
留下了一抹身影,深深地烙印在某人的心间。
任凭千山远阔,他依然步履相依。
*
她运起轻功,加快步伐,行至开封府。府中闭门,侍卫把守,看管森严。她还是来晚一步,开封府已经下班了。她叹了口气,想着还是先回一趟瓦肆,跟洛九说一声,此钱后日再还,便起身离开。
刚想离去,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还有马蹄踏破平地的声响。
闻声回头,她看到算三春立于车下,挑开车帘,赵光义同算三春对视一眼,抬脚上了马车。
“等一下!赵光义!”她快步上前,在算三春诧异又惊恐的目光下,进入车内,一把拉过赵光义的衣袍,将其拉下车。
赵光义在提心吊胆一日,精神本就倦怠,他进了马车还未坐稳,就听到马车外传来一阵洪亮的声音,大喊他的名字。他心里骂这个人不知礼数,打算让算三春将其一刀斩了,可他竟觉这声音分外熟悉。
直到她跳入车里,二话不说拉过他胳膊,他整个人脸色不好,甚至还叫嚣着:“不知礼数,若是被旁人见了,当真是败坏开封府名声,毁本官为人之清白。”
而她若无其事地摆摆手,潇洒地道:“错了错了,忘了你现在身着官服,不方便喊你大名,倒喊你一声‘赵大人’可否?”
闻言,赵光义眸色黯然一瞬,算三春抱臂站在一旁,用警惕的目光提醒她,却被赵光义抬手拦下了。
“好了,算三春。今晚本官暂住开封府,让他们去南衙歇息吧。”
赵光义说罢,朝他使了个眼色,算三春虽然不解,但还是用钥匙开了开封府大门,侧身靠着门扉,目送着赵光义和她进入府中。
“算三春,那玉佩我一并给赵大人便好。”她对算三春笑了笑,“今日之事,实在是麻烦你了,还专门在山脚等我一程。”
她笑起来很好看,唇角上扬,像是点燃满山的春色,平地起风波般,卷起不知几分的光阴蹉跎。算三春凝望着她,眼波流转,世道如注,好似浑身上下的担子顷刻灰飞烟灭。
“少侠是在下的救命恩人,要说麻烦,也是应该的。此恩重大,来日在下一一还谢。”算三春抱拳,转眼又盯着不远处的赵光义,察觉他脸色不太好,语气带着点担忧,“京尹大人,在下告辞。”
目送着算三春带着车马离开,又锁上开封府的门,赵光义这才将心里那口气吐了出来。又看到她望着算三春离开之地,久久移不开眼,那口气好像又杀了个回马枪一样,令他气不打一处来。
“少侠方才算三春所说的‘恩情’是何物?”赵光义脸色不好,语气也不善,听着戏谑怪气,令人心神不定。
她回过神,朗然开口:“算三春在山下受了伤,我会点悬壶医术,帮他治疗一番。”
“是吗?”赵光义背着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自顾自地道,“少侠好像很喜欢交朋友。”
听出了讽刺的意味,但她今日心情大好,“夜袭”京尹大人的车马还没被送去牢狱,实在是运气眷顾,就权当是褒义了:“诶,本少侠天生笑脸善心,自然人缘好。哪像京尹大人,每天摆着一张冷脸......”
她来开封府没多少次,也就前日陪付温书做了个笔录,再同李公明争执片刻。乘着月色,她跟在赵光义的身后,随着他的脚步,穿过抄手游廊,再从旁侧的拱门中,穿过屏风,再走过长廊,下了台阶,就到了潜龙殿。
潜龙殿是赵光义平日所处理公务的地方。推门而进,案几上还摆着堆积如山的文书。也对,他在太岳台流落整整一天,回来又得沐浴疗伤,这文书本就处理不完。更何况,开封每天大大小小的案子接连不断,送至开封府的文书更是络绎不绝。
赵光义本想回南衙歇息一晚,明日早点来府里将这些文书处理完,哪知她误打误撞送上门,当机立断朝他讨要报酬。他知晓她性子急,不爱耽搁,恰好“今日事,今日毕”一直是他的人生格言,于是他松了口。
两人站在一机关锁面前,赵光义环顾四周,再灵巧打开机关锁,而后朝她勾勾手,她便跟着他进了密室。
“想不到开封府还有这个地方!”她惊呼道。
“少侠,这个地儿切莫与你那些朋友说,这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赵光义眸色如剑,提醒道。
听到“秘密”二字,她的脚步不由得一顿,想起之前和周红线也定下了不少秘密。
周红线年岁尚小,不懂得“秘密”的重量,她问她:“老大,‘秘密’是什么?”
她那时怎么回答周红线的?好像是说:“‘秘密’是只有亲密的人才会拥有的!”
她一个江湖游侠都懂得的道理,她不信饱读诗书的文臣赵光义不懂。但她还是在停顿时,做好了“装不懂”的准备。两人的境遇天差地别,或许理解的“秘密”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