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玛嬷圣明。”穆额齐轻声道,“只是如此一来,母妃心中焦急,九弟的大婚若真因此减了光彩,终究是遗憾。”明霜那般期待这场婚礼,若因这些琐事受了委屈,女儿家心里该多难过。
太后抬眼看了看她,目光深邃,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你是个明白孩子。内务府那起子人,惯会踩低捧高。他们不敢明着对抗一宫主位,但自有他们的法子。”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他们只需在外头,‘不经意’地诉诉苦,说宜妃娘娘如何严苛,如何不体恤下人,再对比着说句‘还是五贝勒爷仁厚,当初大婚时何等体恤奴才’……这高低上下,还用比吗?。”
穆额齐心头微震。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树欲静而风不止。”穆额齐低叹一声。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意味深长:“既然风来了,那便看看,这风能吹散些什么,又能吹来些什么。你且稳着,凡事过犹不及。”
穆额齐心领神会,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化为眸中一片沉静:“孙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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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宜妃离了春晖堂,强撑着的镇定在步出宫门后便寸寸碎裂。太后的敲打言犹在耳,穆额齐那沉静的模样更衬得她方才的失态像个笑话。
她扶着贴身宫女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忘了还有桥子这回事,一路疾行回到蕊珠院。
一进正殿,那冰鉴里散发出的丝丝凉气也未能浇熄她心头的火。她猛地挥袖扫落了榻几上的一个粉彩百蝶茶盅!
“哗啦”一声脆响,瓷片四溅,温热的茶水洇湿了华丽的地毯。
殿内宫女太监霎时跪倒一片,深深埋着头,噤若寒蝉。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宜妃胸口剧烈起伏,眼底泛红,连日来的焦虑、疲惫、委屈与今日受的闷气尽数爆发,声音尖利“内务府分明就是看人下菜碟!本宫为着胤禟的婚事,熬了多少夜,操了多少心?换来的就是皇额娘一句‘偏心’?!”她想起太后那句“慈母心肠愈发进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还有胤禟那个不省心的!他若是懂得如何在皇上面前挣脸面,本宫何至于此!”
宜妃将一切不如意都归咎于外因,如同一头困兽,在自己织就的焦虑罗网中挣扎。
掌事大宫女壮着胆子上前,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息怒,仔细身子。九爷大婚在即,多少双眼睛看着,您还得振作精神……”
“看着?是啊,多少双眼睛等着看本宫和老九的笑话呢!”宜妃冷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去!给内务府传话,大婚所用的一切器皿、摆设,全部重新查验!若有半分不合规制,或是成色不佳,给本宫打回去重办!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在这关头怠慢!”
这命令一下,内务府众人表面上唯唯诺诺,背地里更是怨声载道。原本已渐理顺的流程,因这吹毛求疵的反复查验,又变得混乱迟缓了几分。
而关于宜妃“苛责难伺候”、“对比五贝勒仁厚”的议论,果然很快便通过各条隐秘的渠道,如同渗入砖缝的雨水,无声地漫延开来。
在御膳房等候的间隙,两个相熟的小太监低声嘀咕:“要不说这人的命数,真是天注定呢。咱们五爷,自幼养在太后跟前,蒙太后她老人家亲自教导,这仁厚的性子、周全的办事手腕,那真是刻在骨子里的。瞧瞧这回在浙江,那么大的阵仗,对上能体察圣意,对下能安抚灾民民工,连咱们这些去送东西的,回来都念五爷的好,特意给了辛苦钱让喝口热茶。”
“谁说不是呢!到底是太后娘娘会调理人。再反观咱们九爷……”小太监声音压得更低了,“虽说天真烂漫也是福气,可这整天跟在八爷后头,亲哥哥也不知多亲近。这要是当初也……唉,不说了不说了,主子们的事,哪是咱们能议论的。
连负责器皿摆设的奴才们刻意磨洋工时,也会“由衷”地感慨:“咱们辛苦些没什么,只盼着主子们能体谅一二。像五贝勒爷那样,晓得咱们的难处,上个月他大婚,我忙中出了点小岔子,五爷只笑笑说‘无妨’,还赏了酒钱……真是!”
“主子仁厚,咱们办事自然更加尽心尽力。如今浙江的大功,不也是因为爷体恤民夫工匠,人家才肯为他卖命吗?这道理,原是一样的。”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跗骨之蛆,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蕊珠院的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