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重重叩首,颤声沉痛道:“皇上!老臣……老臣有罪!老臣有眼无珠,竟被萨载这狼心狗肺之徒蒙蔽至此!臣愧对皇上信任,更愧对浙江黎民……臣甘受任何惩处,请皇上革去臣议政大臣之职,交部严加议处,臣绝无怨言!”
他只扣住“识人不明”四字,将自身置于“受蒙蔽的受害者”位置,姿态放得极低。
康熙冷眼看着他,并不叫起,反而慢条斯理地捡起一页账册副本:“哦?仅是识人不明?这每年经由范毓栋之手,上百万两的‘津貼’,也是萨载一人能蒙蔽得了的吗?”
朝中谁不知道范毓栋一向以索额图马首是瞻?
“皇上明鉴!索额图应对迅速,语气“恳切”中带着“委屈”,“老臣与范毓栋不过同朝为官,偶有寻常人情往来。若其果真涉入贪墨,罪证确凿,老臣第一个请皇上将其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索额图此言一出,殿内气氛几乎凝固。
康熙闻言,向后靠入龙椅,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笃笃”声在死寂中回荡,敲在每个人心上。
良久,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好一个‘同朝为官’,好一个‘些许人情往来’。”康熙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这两个词,目光却如探照灯般扫过下方跪着的其他重臣,尤其在索额图、伊桑阿脸上停留了一瞬。
“动辄百万两的‘寻常’馈赠,朕倒是孤陋寡闻了。马齐。”
“臣在。”户部尚书马齐心头一凛。
“告诉他,国库一年岁入几何?禁得起几次这般‘寻常’的往来?”
马齐冷汗涔涔,不敢详答,只得叩首:“臣……臣惶恐。”
索额图伏在地上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不敢接话。
康熙不再看他,转而将目光投向那份密报,语气似乎平缓了些,却带着更深的审视:“老五在折子里说,浙江如今百废待兴,海堤欲固而无良材,灾民欲耕而无净田,盐场欲复而无巨款。处处都要银子,可萨载却把浙江的底子都掏空了,送到了这四九城里,喂肥了些……‘同朝为官’的硕鼠。”
他特意再次用了“同朝为官”四字,讽刺意味十足。
“伊桑阿,”康熙忽然点名。
“臣在。”伊桑阿心头一紧,连忙应声。
“你兼管户部事,说说看,如今国库,可能立刻再挤出百万两银子,去填浙江那个窟窿?”
伊桑阿额角见汗,硬着头皮回道:“回皇上,去岁用兵噶尔丹,加之漕运不畅,国库……国库实在吃紧。若要立刻调拨百万两现银,恐……恐伤国本。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康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灾民等得?还是海潮和时疫等得?难道要等到浙江糜烂,饿殍千里,叛民四起,你们才不用‘从长计议’吗?!”
“臣等万死!”
康熙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目光重新锁死索额图,那目光冰冷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索额图,你方才说,甘受任何惩处,绝无怨言?”
“是!老臣绝无怨言!”索额图心头警铃大作。
“好!你识人不明,荐举非人,致使浙江蒙此大难,确有失察之责。朕便依你所请。”
“着,革去索额图议政大臣之职,罚俸三年,于府中闭门思过一月,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府,亦不得见外客!”
处罚落地,看似严厉,却未伤根本。未动其领侍卫内大臣的实权,更未深入追究其与浙江贪墨的直接关联。殿内众人心中明镜一般,这是万岁爷对索额图一党的一次严厉警告,却远非清算。
索额图心头巨石落地,立刻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感激”:“臣……谢皇上隆恩!臣领旨谢恩!”
康熙不再看他,一连串命令迅速发出,雷厉风行:
“马齐!”
“臣在!”
“户部三日之内,筹措三十万两现银,火速发往浙江赈济、防疫!若有延误,朕唯你是问!”
“嗻!”
“傅腊塔!刑部牵头,三司会审萨载一案!所有涉案官员,无论品级,一查到底,严惩不贷!尤其是工部、漕运衙门内的蠹虫,有一个算一个,绝不姑息!”
“嗻!”
“阮尔询!”
“臣……臣在!”工部侍郎阮尔询吓得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