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 他猛地一拍桌案,上好的紫檀木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胸腔里那股旧伤仿佛又被引动,火烧火燎地痛!
延寿这个蠢货!白日里当街纵马,晚上醉酒伤人,这是要把《大清律例》里的最一条一条犯过去吗?!
他白日里舍尽老脸,在皇上面前演了一出“大义凛然”,才勉强保下这孽障。转眼间,这混账就用实际行动,将他的脸面、乃至显亲王府的根基,都放在火上烤!
“打了一百板子”的人,当晚就能出门酗酒闹事,殴打平民?何止是在打他的脸,更是在打圣上的脸! 这已不是纵弟行凶,这是欺君罔上!
圣上会怎么想?
他丹臻这个宗人府宗令,不仅无能,而且欺瞒圣听!一旦坐实,丢官罢爵都是轻的,失了圣心,显亲王府几代荣光将毁于一旦!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难道他们几代显亲王府男儿抛头颅、洒热血的辛苦经营就要这么付诸东流了?他日后下去了地底下怎么跟列祖列宗交待?
凯音布……好手段!不敢直面圣颜,却把这烫手的山芋,直接砸到了他怀里!逼得他不得不承这份“情”,还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好……好一个九门提督!好一个‘不敢专断’!” 丹臻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感觉自己被架在了悬崖边上,凯音布还在下面笑嘻嘻地问他风凉不凉快!是自己小瞧他了,没想到这人手段竟然如此老辣圆滑。
他不能乱,必须立刻反击,将这致命的危机,转化为……至少是止损的机会。
“备马!”丹臻霍然起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去九门提督衙门!”
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抢在消息进一步发酵前,亲自下场,掌控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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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军统领衙门。
凯音布刚处理完手头公务,便见显亲□□臻去而复返,而且是一身常服,神色“痛心疾首”地快步而入。
“凯音布统领!” 丹臻一把握住凯音布的手,语气沉痛,声音洪亮,确保周围不少官吏都能听见,“本王听闻那不成器的弟弟延寿,竟又犯下如此大错!实在是……实在是罪无可恕!”
“上次本王还念及叔侄之情,妄图以家法规劝,如今看来,是本王错了!国法重于泰山,宗室子弟更应为八旗表率! 岂能因私废公,容此等败类逍遥法外!” 他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喊出了“依法严办”的口号。
不等凯音布细品他话中的玄机,丹臻立刻图穷匕见:“此案已非寻常治安案件,更关乎宗室颜面与朝廷法度!请凯音布统领即刻将一干人犯、证物,全部移交宗人府! 本王必亲自向左宗正说明情况,要求依律严惩,绝不姑息!”
他要把案子从凯音布的地盘抢过来!只要案子进了宗人府,操作空间就大了许多,至少能把之前说的一百仗补上,还能将此事的影响控制在宗室内部,避免在朝堂上掀起更大波澜。
凯音布听出了言外之意,这个案子没九门提督的事儿了,放心,一定按规矩办事,也算本王给你个交待,这样你步军统领的面子里子都有了。
凯音布心中冷笑,好一招以退为进,反客为主!他脸上却露出无比钦佩的神情,抱拳朗声道:“显亲王殿下大公无私、执法严明,实乃宗室楷模,奴才万分敬佩! 此案由宗人府审理,确实最为妥当。”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奴才这就命人,将一干人犯、证词、笔录,并所有证物,一字不漏,完整封装,移送宗人府! 定不使罪证有丝毫遗漏,以免贻误殿下执法!”
丹臻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听懂了凯音布的潜台词:别想搞小动作,所有黑料我都给你备齐了,你想在宗人府内部轻拿轻放?没门!这份案卷,就是悬在你头上的利剑!
“好……好!就应如此!” 丹臻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不再多言,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在衙门的灯火下,竟显出几分仓惶与决绝。
夜色如墨,马蹄声疾。丹臻伏在马背上,夜风刮过脸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惊涛骇浪与刺骨寒意。凯音布那“一字不漏”四个字,如同四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他的脑中。
欺君!
这两个字重于千钧,足以将显亲王府几代功勋压得粉碎。他仿佛已经看到御史台雪片般的弹章,看到皇上那双洞悉一切、渐趋冰冷的眼眸。
不能慌!他猛地一勒缰绳,在空旷的街口停下,胸膛剧烈起伏,旧伤处传来阵阵隐痛。越是绝境,越需冷静。
凯音布将此局做死,无非是要逼他显亲王一脉万劫不复。他偏要在这死局中,杀出一条生路!
一个极其冒险,却可能是唯一生路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他调转马头,不再回府,而是直扑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