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下,看向胤祺,一字一句道:“钦差大人,对于索相爷而言,贪点银子或许可以容忍,但阵营里的封疆大吏,尤其是知道太多内情的巡抚背叛,这是绝不能碰的底线!希德洪必须死,不是为了掩盖那三十四里海堤,而是为了掐断这根可能引燃整个派系的导火索!萨载不过是执行索相爷清理门户的刀而已!奴才……奴才也是被迫从犯啊!”
杜斯年听得心潮澎湃,猛一拍惊堂木,厉声道:“萨载!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萨载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在刘全这番直指核心的供词下,谋杀希德洪一事已难完全抵赖。
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杜斯年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一股恶气直冲顶门——他就算要死,也绝不能让杜斯年这般痛快地看他的笑话,更不能顺着对方的话坐实了背后之人!
他猛地转头,不再看杜斯年,而是面向一直静坐旁听、神色莫辨的胤祺,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沙哑与愤懑。
“钦差大人!”他重重喊了一声,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下官……下官承认,对希德洪确有……防范之心,甚至……甚至起过争执!但下官岂敢、又何须毒杀一省巡抚?!”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是!下官是担心希德洪!他眼见灾情失控,怕朝廷追责,竟想将全部罪责推给下官,好让他自己脱身!他暗中搜集的所谓‘罪证’,多半都是冲着我萨载来的!他联络京中,也不是为了什么弃暗投明,他是想找更大的靠山,把我萨载当成他戴罪立功的踏脚石!”
他将希德洪的“背叛”扭曲成了官场常见的“甩锅”与“倾轧”。
“至于他的死……”萨载眼神闪烁,避开了刘全的方向,语气变得“沉痛”而“无奈”,“下官……下官确实曾因款项之事与希巡抚发生过激烈冲突,也曾……也曾气愤之下,在刘全面前说过‘若希德洪再苦苦相逼,大家便鱼死网破’之类的糊涂话……可那只是一时气话啊大人!”
他将暗示的目光投向刘全,又迅速收回,痛心疾首道:“定是刘全这奴才!他揣摩上意,自作聪明,又或许是被希德洪抓住了什么把柄,为了替我‘分忧’,为了自保,竟……竟胆大包天,做出此等悖逆之事!下官……下官驭下不严,识人不明,确有失察之罪!但指使谋杀,下官万万不敢!请大人明察!”
杜斯年果然被气得七窍生烟,他没想到萨载到了这步田地还敢如此狡辩,将杀头大罪轻飘飘地推给一个奴才!
他指着萨载,手指颤抖:“你……你巧言令色!那‘逍遥散’呢?河工巨款呢?你也敢推给奴才?!”
萨载此刻反倒镇定了下来,他知道,最难的一关,谋杀,已经按他的方式“交代”了。对于贪墨,他早有准备。
他垂下头,摆出认罪姿态,语气却带着官场老油条的圆滑。
“杜大人何必心急。河工款项……下官承认,确有管理不善、稽核不严之处,遵循……唉,遵循了些官场旧例,让下面的人钻了空子,下官难辞其咎。至于‘逍遥散’……”
他顿了顿,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惊怒:“此事下官更是被蒙在鼓里!定是刘全、王鄔等人,借着漕运的便利,欺上瞒下,行此不法勾当!下官若早知此事,定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他巧妙地偷换了概念,将系统性、有组织的贪腐和贩毒,拆解成了“管理不善”和“被下属蒙蔽”。
杜斯年还要再逼问,一直沉默的胤祺却缓缓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胤祺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萨载身上,仿佛早已看穿他所有的把戏。
他知道,在杜斯年主审的情况下,萨载出于多年的积怨,绝不会痛快交代。
有些话,需要换一种方式来问。
“杜大人,”胤祺开口,声音不带丝毫波澜,“你先退下,将刘全带下去,好生看管。”
杜斯年虽心有不甘,却不敢违逆,只得躬身道:“下官遵命。”他狠狠瞪了萨载一眼,悻悻退出了牢房。
牢内只剩下胤祺、秦龄与萨载三人,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凝滞。
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萨载惊疑不定的脸。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这位年轻的钦差,远比咋咋呼呼的杜斯年,要可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