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戴上金约头箍、一耳三钳,整个头都像变成了石头,重得虽不到不能动的地步,但是一动就会扯到已经极度被绷紧的头皮,火辣辣的。
张保柱又去而复返,这次抱着个紫檀木匣。他没打开,里面是整套的《山河舆图》。
“听说往后你和女婿都得常常随驾出远门。”他说得磕磕绊绊,“若是往后出远门,你也能看懂舆图……”
舆图?穆额齐一下子猜出来这个木匣子里面是什么:“阿玛,这可是……”祖父亲手画的,咱家的传家宝!
这套《山河舆图》并非市面上流通的普通地图,而是兵部存档的精摹复刻版,详细标注了山川险隘、河道变迁、驿路关卡、城池驻防等军事与经济要害信息。
在朝为官者,可以通过它洞悉帝国脉络,明了何处为膏腴之地,何处为兵家必争。
“阿玛给你的,你就拿着。”也没别的能给你了。
张保柱无法预测女儿未来会面临什么。
万一需要随驾出巡、夫君外放,甚至遭遇政局动荡,对地理形势的了解,可能就是关键时刻判断局势、保全自身的依仗。
窗外忽然起风,竹叶沙沙作响,风吹得张保柱的心揪得更紧,夫人生女儿那晚也是这样的风声。
辰时,府外开始鼓乐震天,内务府銮仪卫列仗,全族跪迎。
但穆额齐的屋子里却响起细弱的抽泣声。
直到换上嫁衣那一刻,舒穆禄氏实在是绷不住了,泪珠勒不住地从眼睛里滚落,连忙用帕子抵住,眼里一万个舍不得:“你阿玛昨晚一夜未合过眼,把你从小到大惹的事念了个遍。”
真是冤家,念得她是半点睡意也无。
随侍女官步伐略紧地进了内室禀告:“桂嬷嬷,贝勒爷已经在府门等候了。”
一切准备就绪,桂嬷嬷闻言,不紧不慢地将盛着盖头的漆盘双手上托,递到舒穆禄氏跟前:“新人妆毕,吉时将近,请夫人盖盖头。”
眼看着吉时将近,舒穆禄氏将盖头为女儿戴上,又细心整理对称:“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永远平平安安地啊。”
大富大贵不如平平安安又一岁,这个世上出嫁的女子,能安稳渡过一辈子也是极艰难的事情。
“吉时到——”
内务府的赞礼官在院外高唱,喜庆的乐声骤然响起。张保柱猛地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
穆额齐心里酸酸的,现在才有了即将出嫁的惶惶。
盖头之下她能看到额娘略微干燥的手攥住了手帕,她摸索着向前,牵起她的手,满是不舍:“额娘~”
舒穆禄氏听出闺女的慌张不舍,拍了拍女儿的手,这双小手,怎么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啊。
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往事历历在目,面前的小人儿小时候害怕了就叫额娘,如今也跟没长大似的。
她的喉咙堵得更厉害了,哑着声安慰:“傻孩子,咱们两家离得不远,额娘会让人常去看看你的。”
额娘的女儿就算出了门子,也是额娘的女儿啊。
喜轿临门时,张保柱突然抓住女儿的手,往她掌心塞了块温热的芝麻糖。
穆额齐怔住——这是她幼时哭闹,父亲哄她用的法子。
“要是……要是想家了……”张保柱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穆额齐将糖紧紧攥在手心,朝冠的珠帘遮住了她泛红的眼眶。
她缓缓跪地,朝着阿玛额娘行了三拜大礼。
“女儿拜别阿玛、额娘。”
起身时,她看见额娘飞快拭去眼角的泪,阿玛则挺直了总是微驼的脊背。
桂嬷嬷徐徐扶起穆额齐,小心翼翼地将她送进八抬彩轿,再将苹果和如意塞到穆额齐手中,放下轿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