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额齐捧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抬起清澈的眸子看向太后。
太后迎着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有些路,看不清的时候,不妨停下来等等。等风雪过了,路自然就清晰了。咱们关起门来暖和和地过冬,比什么都强。这冬日里,最要紧的就是保养自身。哀家年轻时不注意,如今到了岁数,才知身子骨是自己的,比什么都紧要。”
穆额齐垂下眼帘,轻轻吹开茶碗边缘的奶皮,声音温顺而坚定:“皇玛嬷说的是。孙媳也觉得,这样的天气,在屋里读读书,做做针线,或是像现在这样,陪皇玛嬷说说话,便是最好的。外头的风雪再大,也吹不进咱们这慈宁宫。”
太后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意,伸手替她拢了拢鬓角一丝不乱的发丝:“好孩子,你向来是个明白的。”
殿内暖香静谧,新插的红梅暗香浮动。穆额齐小口喝着热奶茶,任由那暖意从喉间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窗外风声呜咽,却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又说了会子闲话,穆额齐起身告退。太后示意阿林嬷嬷:“好生送五福晋出去。”
“这雪天路滑,各宫主子都嘱咐奴才们谨慎当差。宜妃娘娘更是严厉,连妹妹郭络罗庶妃都让留在宫里照看公主,说是……免得在外头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平白惹祸上身。”阿林嬷嬷声音压得极低,手上整理着风兜的系带。
穆额齐眸光微动,惠妃那尊送往翊坤宫的玉观音,与其说是示好,不如说是一道无声的催命符——接了,便是站队;不接,便是拂了对方面子。宜妃这才闭门谢客,约束族人,还将自己宫里那些管不住嘴的奴才处置了几个,算是勉强撇清了干系。
阿林嬷嬷继续道:“福晋方才来怕是没瞧见。内务府那边方才闹哄哄的,说是拿了好几个采买上的管事……其中有个姓周的,早年曾在翊坤宫当差。”
表面看,是惠妃手下的人不容情,见宜妃接了橄榄枝却无表示,便出手敲打。但穆额齐却觉得惠妃还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
这背后,怕是少不了其他人的手笔。这些人暗中拱火,撺掇着将事情闹大,逼得惠妃不得不处置,既折了宜妃的臂膀,又给惠妃扣上了一顶“不能容人”、“排除异己”的帽子,一石二鸟。
系好最后一个结,阿林嬷嬷后退半步,声音恢复如常:“福晋慢走,雪天路滑,仔细脚下。”
穆额齐福了个礼:“有劳嬷嬷。”
她转身步入风雪,每一步都踏得沉稳。阿林嬷嬷的话在她心中盘旋——宜妃约束族人,内务府动荡,采买管事落马……
远处,几个小太监正抬着箱笼匆匆走过,在刚扫过雪地上还是留下一道深痕。穆额齐微微垂眸,将怀里的手炉捂得更紧了些。这漫天的风雪,怕是要越来越大了。
穆额齐回到府中时,天色已近黄昏。雪仍在下,只是小了些,细碎的雪沫子在暮色中打着旋儿,悄然落在廊下的石阶上。府里早已点起了灯,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在积雪上映出一圈圈暖意。
她踏入正院时,带进一身寒气。胤祺正站在窗前望着庭中那株覆雪的老梅,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烛光在他侧脸投下柔和的阴影。
“回来了?”他声音温和,目光在她微湿的斗篷上停留一瞬,便自然地走上前,接过她解下的斗篷交给闻慧,又拿起早就备在熏笼上的干布巾,轻轻擦拭她鬓角沾湿的发丝,“手这样凉。常顺,去把煨着的姜茶端来。”
穆额齐任由他动作,走到炭盆边伸出手,橘红的炭火映得指尖渐渐回暖:“今儿雪景好,从宫里出来,顺道去琉璃厂那边转了转。年关近了,总想看看有没有新奇玩意儿,给皇玛嬷解闷。”
胤祺接过闻慧递来的姜茶,试了试温度才递到她手中:“这样天气,难为那些摊贩还出摊。可看到什么有趣的?”
“倒是比前两日热闹些,多了不少卖年画、窗花的。”穆额齐捧着温热的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还遇见个手巧的老婆婆,剪的‘连年有余’活灵活现,我瞧着喜欢,买了几张,过几日送进宫去给皇玛嬷瞧瞧。”
胤祺微微颔首,视线重新投向窗外渐深的夜色,语气平常得像在聊家常:“今儿个内务府不太平。”
穆额齐烤手的动作顿了顿,声音依旧平静:“听说了,拿了好几个采买上的管事,其中有个姓周的,早年曾在翊坤宫当差。”
“嗯。”胤祺淡淡应了一声,“凌普最近动作不少,借着贵妃之位悬空的机会,在惠妃和宜妃之间煽风点火,如今正得意呢。”得意得都快自顾不暇了。
“皇玛嬷说,这样的天气,最该做的就是守在暖阁里,保养好身子。”她轻声道,“那些不必要的走动,能免则免。”
胤祺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皇玛嬷说得是。”
两人沉默片刻,窗外只有雪花落下的簌簌声。
“太子快回来了。”胤祺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