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太子亲自去面对他舅舅索额图留下的烂摊子和那些惶惶不安的党羽,远比爷自己冲在前面撕咬,要高明得多,也安全得多。
“奴才明白了!”秦龄精神一振,“那迎接之后,咱们……”
“迎接之后?”胤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是从台前转向幕后的从容,“咱们的差事,才刚刚开始。”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海宁那片饱受创伤的土地。
“太子殿下驾临,关注的是吏治整顿,是官员处置,是大的方略。而那些最具体、最繁琐、也最能见真章的苦活累活——数十万灾民的安置、时疫的防控、海堤一寸一寸的修复、被毁田亩盐场的统计与规划……这些,才是爷该全力以赴的领域。”
他语气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待迎驾事毕,爷便移驻海宁。亲临堤坝,督导工程;巡视医棚,防控时疫;深入田间,查看灾情。太子殿下在杭州城代天巡狩,稳定大局;爷就在这泥泞废墟之上,为朝廷,也为这浙江的黎民百姓,扎扎实实地,把‘根基’打好。”
秦龄看着自家主子在烛光下愈发沉稳坚毅的侧影,心中那点愤懑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油然而生的信服。
“嗻!奴才这就去安排!”
---
杭州城外,接官亭。
午后骄阳炙烤着黄土官道,蒸腾起扭曲的光晕。
旌旗在干燥的热风中有气无力地卷动,发出沉闷的扑簌声。
以胤祺为首,浙江百官身着厚重官袍,垂手恭立,额角沁出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洇湿了织锦补服,又被蒸干,留下深色的印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味道,混杂着官员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和汗意。
远处,沉闷如雷的蹄声与车轮辚辚之声由远及近,太子的仪仗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明黄旗帜、华盖宝顶在日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如同一道移动的、不容逼视的洪流,缓缓压近。
队伍前列的侍卫甲胄鲜明,冰冷的铁叶在行动间相互摩擦,发出细碎而肃杀的金属刮擦声。
车驾停稳,鎏金的车轮碾过地面,带起最后一阵轻尘。
随行太监利落地放下脚踏,拂尘一扫。车帘掀开,太子胤礽躬身探出,明黄色的团龙袍服在强光下几乎流淌着金辉。
他面容保养得极好,带着久居人上的矜持与一种被精心供奉出来的雍容,脚步沉稳地踏在铺了红毡的脚踏上,目光如同沾了晨露的蛛丝,轻飘飘却又带着黏连感,扫过跪伏的众人,最终落在了最前方的胤祺身上。
胤祺袍角在黄土上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毫不犹豫地行礼:“臣弟胤祺,恭迎太子殿下!”
他身后的众官员齐声附和,声音在空旷的郊野碰撞回荡,惊起了远处枯树上栖息的几只昏鸦。
太子缓缓抬手,指尖在日光下显得过分白皙:“五弟辛苦了。父皇忧心浙省灾情,特命孤前来,望能与五弟同心协力,共克时艰。”他声音温润,字句却如同精心打磨过的玉器,圆滑而冰凉。
“殿下亲临,乃浙省百姓之福,臣弟定当竭尽全力,辅佐殿下。”胤祺的声音平稳清晰,不见波澜。言毕,他极其自然地微微侧身,向后挪移半步,将自身完全置于太子阴影的笼罩之下,也将那万众瞩目的中心位置,干净利落地让了出来。
他这些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却让太子的眼角几不可察地一动。
引见官员、汇报概况等事宜,他示意杜斯年等人上前,自己只在太子目光扫过、或有疑问时,才欠身补充一二。
那些因萨载倒台而惶惶不可终日的官员,此刻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抓住了浮木,眼神灼热地追随着太子的身影,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却又在胤祺偶尔平静扫过的目光下,如同被冰水淋头,迅速低下头去,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窥探。
迎接仪式在一种表面庄重和谐,内里却绷紧如弦的气氛中结束。胤祺亲自将太子一行引至钦差行辕安顿,处处周到。待一切妥帖,他才于书房求见太子。
书房内,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气,与外面的酷热恍如两个世界。
胤祺再次躬身:“殿下,海宁堤防关系数万生灵,眼下正是加固关键之时,臣弟恐工期延误,欲即刻返回工地看着,以免贻误时机。杭州事宜,有杜斯年等官员辅佐殿下,臣弟亦可随时听候传召。”
太子胤礽正拈起一块精致的点心,闻言指尖微顿:“五弟心系灾民,孤心甚慰,你我兄弟同心,必能共克时艰。去吧,堤防之事,确乃当前重中之重。”
“谢殿下。”胤祺行礼退出,转身时,玄色披风在阴凉的堂内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