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穆额齐却从他刻意避开的眼神里,看到了那份隐藏得很好的期待,以及那声许久未闻的、带着距离感的"爷"的自称。
“内务府的衣裳自是好的,”她声音柔得像三月春风,“可和我亲手给你做的,终究不是一回事。”她抬眼,望进他深邃的眸底,那里似有微光轻轻闪动。
“我想用最软的松江棉给你做一件贴身的里衣,不讲究规制,只求穿着舒服。再绣上爷最喜欢的纹样,不必张扬,只在袖边,让爷的里衣也是独一份的,可好?”
她顿了顿:“其实我早就偷偷量好了爷的尺寸,连料子都选好了,是爷素日里喜欢的云纹暗花缎,想着等忙过这几日,就给爷做一件贴身的寝衣。只是手艺粗陋,怕爷嫌弃,一直没好意思动手。”
她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胤祺心中那个尘封已久的宝盒,里头什么都没有,但又像一瞬间什么都有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模样,看着她温柔笑意里毫无保留的疼惜。
那份他小心翼翼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就这样被她温柔地捧了进来,妥善安放。
喉间有些发紧,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所有的克制与伪装,在她这般直抵人心的温柔面前,都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他下意识想抽回手,想维持住惯常的镇定,却被她更紧地握住。
“爷……”她轻声唤他,带着几分恳求,“让我给你做一件吧,好不好?”
胤祺一个“好”字在喉间滚了又滚,最终化为一声低沉的:“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穆额齐却仿佛听到了他内心冰层碎裂的声响。
她笑了,眉眼弯弯,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松开他的手,转身就在针线篮里翻找起来,嘴里还念叨着:“我记得库里还有匹上好的高丽纳,做出来的衣服肯定又薄又软,明日就让人找出来。纹样爷喜欢疏朗些的还是繁密些的?线色用宝蓝还是竹青……”
她兀自筹划着,兴致勃勃。胤祺静静地凝视着她忙碌的背影,烛光为她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他忽然觉得,这冬日夜晚的暖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虚幻。
“随你吧,只一样,不许赶工,慢慢做,不许累着。”他重新执起书卷,依旧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口那点滞闷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几乎要从宝盒里逸散出来的暖意。
“嗯!”穆额齐用力点头,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比窗外清冷的月光还要动人。
他不自觉地微微侧首,目光停留在她认真挑选布料的侧脸上,唇角终究是抑制不住地,缓缓扬起一个清浅而真实的弧度。
烛光摇曳,将两人相依的身影投映在墙壁上,温暖而绵长。有些心意,无需宣之于口,便已在针线往复间,在眼波流转间,悄然缝入时光的裂缝里。
——
今日的紫禁城,笼罩在一层不同往日的喧嚣中。太子奉旨巡查河工归来,各宫一早就忙碌起来,连空气中都飘荡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紧张。
穆额齐照例进宫给太后请安,才踏进慈宁宫的门槛,就被太后捕捉到了脚步声,太后见果然是她进来,含笑道,“你来得正好,”眼睛里带着真切的暖意,“今儿御膳房送了上好的秋梨,正想着让你陪着用碗银耳羹,润一润。”
穆额齐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在太后下首的绣墩上坐了。宫女悄无声息地端上两盏炖盅,揭开盖子,晶莹剔透的羹汤里,梨肉酥烂,银耳软糯,清甜的香气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这银耳炖得恰到好处。”太后慢慢用着银匙,对穆额齐温声道,“你也多用些,近来天干物燥,最是伤肺,这秋梨银耳最相宜。”
穆额齐依言舀了一勺,清润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她注意到太后碗中即将见底,银耳还有,梨肉却没了,便侧首轻声吩咐侍立的宫女:“皇玛嬷喜欢,再盛半碗来。记得多舀些梨肉。”
太后满意地颔首,目光慈爱:“就你知道疼人。今儿这银耳火候把握得极好,梨子也甜,比往日更合口些。”
穆额齐浅笑,眉眼柔和:“许是今岁的秋梨格外香甜。听说这是直隶进贡的雪梨,最是润肺止咳。待妾身回去问问做法,若是简单,日后常给皇玛嬷炖来,也便宜。”
太后正要说话,外头便传来宫人清晰的通传声——太子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