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的起点是不同的,我们的遇见就像两条小河在某一处汇合了,之后又奔向不同的方向。他就像我的反义词,那么美好、那么灿烂。
美的东西不应该被毁灭。所以我希望他的人生顺遂、灿烂,继续在爱、鲜花和掌声里长大。
简丹因为出柜被打的几张照片被我保存到私密相册中,我也没有跟他说我那天见了谁。
重来一世,他的父母依旧和我见了一面。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龙依旧是龙,老鼠依旧是老鼠,始终有距离横亘在我们中间。
我太自私了。他不应该为我放弃简家,不应该让他的父母为了这件事伤神和痛苦,不应该因为我几次推掉旧时好友的邀请,更不应该为我痛苦。
这一世,他长白头发了。我在那一刻才意识到,家里不是只有我因为思虑过重而长白头发的,他也是。我是困囿在前尘往事中,他则是想救我。
意识混沌的时候我也会厌恶自己,为什么非要揪着往事不放呢?为什么不能重新来过呢?为什么要让那个人痛苦呢?到最后,恨的是为什么自己在几年前心软了呢。
我知道他没钱只是一个谎言,在看到他的眼泪时依旧慌了神,心痛得不行。
他不了解我,所以才能说出“我了解你”。
恨来恨去,到头来最恨的依旧是自己。我没法解决自己的痛苦,反而把在乎我的那个人也拉下水了,一个人的痛苦变成了两个人的。
很多的细节我都没有跟他说,他应该也不能想象得到。
其实那天从那个男人家借钱失败后,我被几个保安揪着推搡出去了,跌倒在地面时二楼上泼下一盆水,然后是孩童嘻嘻哈哈的笑声。我穿着湿衣服回去,病得奄奄一息的妈妈看到我这副样子骂了几声,说我不成器。
跟舅舅阿姨借钱时,他们喝着茶,脸上是惋惜之色,到头来只说最近手头紧,没什么钱。那天借到的钱,一共是九百二十四块。
出去打散工挣钱时,好几家店都说不要,因为当时我还未满16岁。最后给一位大叔磕了几个头,才找到一份夜班工作。
我跟简丹说我妈是病死的,其实不是。到后面没钱治疗,她整日整夜痛得不行,止痛药已经没用了,半夜我在隔壁房间能听到她嘶哑的叫声。
在三月初,她不知道哪里搞到一瓶农/药。我放学回来时她已经去世了,墙上是她抓出来的血痕,指甲里塞满了腻子。丧葬费还是找老板提前预支的,妈妈几位旧同事也帮了忙。
发病的时候,干呕、痉挛、手抖、恶心、胃痛、手脚发麻、濒死感等等,这是我在不认识他之前就经历过的,虽然认识后也经历了不少。
这么多的事情,我都没跟他说过。上辈子有次我瞒着他说自己吃了饭,被他发现我空腹吃药,他气得不行,怒极反笑,说我是个骗子。
他评价得不错,我确实瞒着他许多事情。
这些灰暗的、恶臭的事情,连我回忆起来都觉得窒息,怎么敢放在阳光下,让那人也知道呢?
划伤手臂那次,我望着地上的血滴,想的是二十八岁那年死/掉。为什么是二十八岁?在十八岁成年那天,我决定给自己十年时间,当时会不会有十年都还不好说。
毕业后,我一心扑到工作上,将因为妈妈生病欠下的债务逐一还清。后面有钱可以买其他东西了,每每发工资,除去日常吃饭和水电花销等,其余的钱都用来买东西了。
买那些以前想要但是困于经济条件不能买的东西。零食和饮料是成箱买的,买回来后我也没吃多少,放着放着就过期了。
那些手表、耳机、衣服等,一半以上买回来就闲置了,有些衣服甚至还没拆吊牌。闲来无事买的四台咖啡机、两个烤箱、一个豆浆机、两个空气炸锅等,都没用几次。特别是厨房方面的,因为一年到头来我也进不了厨房几次。
为什么当时那么渴望的东西,现在得到了内心却依旧空虚和迷茫呢?我想。
可能是太迟了吧,无论是那些零食饮料衣服还是那个人,每一刻我都在错过,【错过那花满枝桠的昨日,还要错过今朝】。
就像我的名字,“秋晚”,其实晚的不止是秋,还有别的东西。某些东西从心底里就腐烂了,随着年岁增长反而腐蚀掉其他部位,最后是整个人。
重来一世,那天我跟他说“要是我早点遇到你就好了”。再早,又能多早呢?十四五岁时,我在为妈妈治病的钱而奔波,他在几千公里外的城市恣肆生长,遇见他,还要好多年之后。那时我已经决定二十八岁那年死掉了。一切都太晚了。
想来想去,祝他幸福,可我恰恰是带给他痛苦的那个人,不知道有没有资格说这话;说对不起,这我确实应该说。我可能是他顺风顺水人生中唯一头疼的点了,打乱了他人生原有的轨迹,害他与父母生出龃龉,其实我一开始不是想带给他痛苦的。
若是这样说,我应该在一开始就拒绝他的请求,无论是合租还是表白,更早一些,甚至他不要认识我。
顾城有一首诗,“你不愿意种花,你说,我不愿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