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休养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到了现在。
陈望野把我按在树上,粗暴地蹂躏了一番我的嘴唇,然后就被后头跟着的徐亦卓一把揪出去,揍了两拳头。他没有对我造成实际的伤害,但我仍是想起了大哥的信,想起了小乔听到我说“偷钱”时的神色,想起爸妈和老哥对我异乎寻常的看管,想起身上的烟头疤痕。
那层白膜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紧接着云烟般消散而去,露出一个月圆清晖的元宵夜。
那天,经常和我“玩”的那群兄长中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瘦高个突然来找我,说他们叫我去山上探险。他是那群人里面唯一比较温和的,对我很好。
我不敢拒绝,生怕下次拿不到钱,他也要在我身上灭烟头,于是只说了想早点回家——元宵夜,外公一早煮了汤圆在家等我。
他答应了我,可等到了山上,他一把将我按在树上,叫我乖乖的不要告诉别人,否则就叫他们也一起这样“跟我玩”。
我很害怕因为太痛了,只能任由他作弄。
时至今日,那种恐惧、委屈、恶心、黏腻的感受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他结束之后,便很快逃离了那座山;而我在山上乱走,失足掉进了坑里。其实那底下没有多深,但我怎么也没有办法爬出来,也许是因为我把衣服弄脏了,也许是因为外公的汤圆等得坨了。
我在坑里待了一夜一天,爸妈和大哥找到了我。
妈妈用她的黑色手袋狠狠抽了我一顿,上面的水钻刮得我更疼了。她越打越起劲,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表情狰狞得像要吃了我,随后她又清醒过来,哭着把我搂住。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挨打,回去了才知道原来是外公因我之故病倒了。
我更加不敢说在那座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师说懂事的小朋友要体谅爸爸妈妈的辛苦。
大哥捏着鼻子来给我洗澡,不知道怎么发现了我身上的伤。事情还是闹大了,爸妈歇斯底里地报警去抓了那个人,包括其他在我手心灭烟头的大朋友,最终因为年纪太小,只是进了少管所改造一段时间,便不了了之。
那段时间走在路上,没有一户人家不讨论这件事情的,每个人嘴上感叹着,作孽噢!但我看出来他们实际上是用这桩肮脏奇闻来填塞他们猎奇的心灵,一种高高挂起的虚伪的正义。
在口口相传之中,我成了一个可怜的公用器皿,有些家长假借他们儿女的名义,将我被施暴的细节讲述得绘声绘色,仿佛那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他们假使正义之名,将我推入了更深一层的阿鼻地狱。我企图诉说我的冤屈,而阎王只是低垂双眸对我审判,一切的罪起源于你选择上山,一切的恶起源于你本性懦弱。
全部都是我的错。
小地方的流言像登陆前的台风一样愈演愈烈,有好事的人专程在医院讲给外公听,外公倒下了,没有再起得来。
爸妈操办完白事把我带走了——当时我们还不在S市,只是距离乡下有点距离的省会城市。他们俩的工作仍旧很忙,大哥要补习准备中学考试很忙,我还是一个人读书上学。他们给我换到一所重点小学,认为这里的学校不会乡下那些“坏种”在,我可以安全地接受知识的熏陶。
一开始确实如此,但我性格使然,仍旧每天低头插兜走路,甚至不敢大大方方和同学说话。毕竟他们看起来都派头很大、人均掌握一门琴棋书画高雅艺术,我这个乡下来的小孤僻显得格格不入,更没法插得上话。
那段时间我最害怕上体育课,因为别人都三两成群,我只能坐在一旁看大家玩。
我也很想有人一起踢毽子。
同桌把桌子搬开了去,和我划开一道东非大裂谷,我不敢问为什么。课间的时候大家笑话她和小乡巴佬是一对,她哭着跑去找了班主任,随后擦着眼泪回来叫我去办公室一趟。
走到办公室门口,刚好听见她在和别人谈“那个怪癖小孩”。我站了半天她才发现我在,尴尬地叫我跟别人换个位置,坐到最前一排去。
我不抱任何希望地收拾书包,和我换位置的男生直接把他的桌子扛了过来,叫我连桌子也一起搬走;我踟躇片刻,他一脚踹飞了我的桌子,本子和铅笔掉了一地。
我的新同桌从远处走过来,愤怒地把他的桌子也给踹飞了,随后蹲下来帮我收拾文具。
那一刻我觉得她是我的救世主。
我开始有人能说说话,体育课也有人一起踢毽子。新同桌爱说笑、人缘很好,有些女生跑过来找她聊天,她就顺带着开我几句玩笑,渐渐地也有同学愿意跟我点头打招呼了。
我求大哥帮我买了很多偶像电视剧的VCD,大哥问我怎么现在不爱多啦A梦了——再说了,男孩子这个年纪应该看假面超人和奥特曼才是啊?
我不好意思说是为了能和女孩子们有话题聊。
老天大抵总不乐见我的美满,我的人生刚刚开始有了向上的趋势,又急转而下直坠谷底。
我们年纪来了一个转学生,随后小地方的流言席卷而来。刚开始我没有察觉,只是觉得奇怪,上体育课的时候女生们在踢毽子,我想过去跟她们打打招呼,她们却把头扭了过去,当没看见。
这些我早已习惯,于是摸摸鼻子尴尬地走开。不久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从前新同桌身边的朋友很多,渐渐地也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不爱在班上说话了,对我更是一个眼神都没有,我鼓起勇气想问她我哪里做得不好,就克服恐惧买来小蛋糕请她。
她趴在桌子上画东西,我挤过去放下蛋糕,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想先给她削削铅笔,刚动了一下卷笔器她就尖叫着扑过来抢走,哭喊道:“不准你碰我的东西!”
蛋糕倒着砸到地上,没法继续吃了。
我才知道大家都知道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了。
流言像飞萤一样追赶着我,同学们虽极力排挤我,但没人敢对老师说出真正的原因。我噙着泪水上课,老师们偶尔对我投来可怜的眼神,但我更想要他们在课下走过来看看我,摸摸我的头。
班主任叫了两趟父母去学校谈话,直到一个月之后他们才有空过去——他们早已在电话里谈完了所有的事情,包括我性格孤僻被孤立排挤的种种,谈判的终点是再次转学。
妈妈作为代表前来办理转学手续,我在办公室里坐着等她。新同桌来交收好的试卷,我想最后跟她道个别,她视若无睹,转身走了。
五分钟之后我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妈妈来带我回家。我握住她温暖的半个手掌,她转过头,眼神向下,没有忍住露出了一个厌弃的表情。
我甩开她的手,从教师办公室的窗户一跃而下。
后来我从医院醒来,忘记了前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幸好那办公室的窗外是空调室外机,我跳下去,先摔到上面缓冲,然后才掉到下面一层的露台上,幸运的是捡了一条小命,不幸的是伤到了脑子。
大哥说,你的名字叫白清苑,但我总觉得这个名字陌生。我做了很多沙盘游戏,出院那天爸妈大哥一起来医院接我,之后迁徙往另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城市。
开学的第一天,大哥亲自领着我进了教室的大门,人群之中,他一眼就选中了那个最耀眼最出挑的小孩:“哎,同学,你过来一下。”
乔思逸咬着棒棒糖就来了:“有何贵干?”
大哥说:“帮我罩着我弟弟,以后你的棒棒糖我承包了。”
乔思逸拍着胸脯:“包在我身上了!”
他牵着我的手进去。
我们再也没有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