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芝应声而去。
温蘅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如走马灯一般闪过生平所有画面,见过的人,经过的事,看过的风景,一幅一幅……她在梦里快速浏览完,惊觉自己的人生原来这样短,这才生出一丝不舍。
当她醒过来时,仿佛睡了很久,又仿佛只睡了一瞬间。
只觉得眼皮有如千斤重,好不容易掀起一角,看到穆斐面色如铁,一言不发坐在床前盯着她。那目光如同重重锁链,锁住她的神魂不得逃离。
竹芝守在门外。门外似有人影幢幢。
对上目光,温蘅朝他笑了一下,轻声问道:“刚刚去哪了?怎么都不见你?”
“我去剪这个了。”
她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捏着一个红纸裁成的戒圈,细细一圈,圈上还剪了一朵花,花大如斗,勉强能看出花形。
他有些不好意思,“跟松月现学的,剪得不太好,你知道个意思就行。”
她从被子里探出半只手来,他会意,握住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戒圈戴上。果然太大了,戴在细弱的无名指上摇摇欲坠。
他无奈笑笑,“下次我给你剪个更好的。”
“嗯。要是有下次就好了。”
“……你知道了?”
“泉叔哭得那么大声,很难不知道。”
穆斐心头一阵绞痛,忍痛强笑道:“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等你回来有话和你说吗?结果回来后杂事纷繁,竟一直没有机会,真的将这些话留着过年了。”
“还未过子时,现在说就不算过年。”
穆斐顿了顿,说道:“你知道我这个人,身世不显,惯于飘零,很少与人亲近,也不会说什么好听话,本来这辈子也不指望成家立业,就这么孑然一身过着也挺好。但是我遇到了你,只有你,不顾及虚名,不论及出身,只看到我这个人,我生平第一次生出能与人亲近的心,甚至想要与你共度余生。也许是我的愿望过于虚妄,过于僭越,所以才让你承受了无妄之灾。温蘅,会不会是我害了你?”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低得像呜咽。
温蘅回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不会。因为我的心,和你是一样的。如果说是报应,那也是我咎由自取。”
穆斐抬头,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神,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阿蘅,也许现在说这些迟了点,但你是否愿意嫁我为妻?”
清澈的泪水渐渐充盈眼眶,温蘅眼底的深情一览无遗。但她却摇头道:“不了。鳏夫再娶,总不是好事。”
穆斐的眼神黯了黯,他又笑了笑,道:“早知道是这种结局,当初就不帮你了。不,当初我就不该遇到你,也许就不会有后面这许多纠葛,许多伤心。”
温蘅无声地笑笑,“遇到你,是一种缘分;遇不到你,是另一种缘分。穆斐,我们都随缘吧。”
她摸了摸怀中一直贴身携带的短刀“尽欢”。那是母亲的遗物,爹生前赠给母亲防身的。只要带着它,黄泉路上也不担心爹娘找不到自己。
她看向门口,好像看到了熟悉的一双身影远远而来。她知道,那是来接自己的。
她的眼睛慢慢阖上,声音也似有若无。
穆斐心头大乱,俯身过来,贴着耳朵问:“阿蘅,能听到我说话吗?你要什么?水?还是要找大夫?”
温蘅的眼神看向屋脚的衣柜,嘴唇翕动。他附耳过去,听清了:“给你做了件新大氅。替我守灵的时候穿上,别着凉了。”
他绷紧下颚,不说话。
她又说:“别让我白死。”
他依旧不应。
她挣扎着抬手。他握住她的手,冷得像冰。
“穆斐,我走后,你多保重。”
他把脸贴在她手上,低语道:“阿蘅,你看看我,看看我,不要死行不行?”
温蘅勉力一笑,“我在那边等你。不管十年还是百年,无论多久我都等你。所以,你不要着急,慢点来。”
这一笑,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笑容僵在唇边。
穆斐心下一惊,温蘅的手自掌中滑落。他将她抱在怀中,像哄劝小孩般喃喃道:“阿蘅,你醒醒,看看我,不要丢下我。阿蘅,你醒一醒啊……”
无人回应。
周围哭声顿起。
他被眼泪包围,像溺水一般无法呼吸。
巨大的悲伤塞住了他的喉咙,他的声音低得像呜咽。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怀中的人儿,她面色沉静,双目紧闭,唇边带着浅笑,好像在做一个甜美的梦。
只是这个梦,再也不会醒来。
“阿蘅!”
他大喊一声,终于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