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黄百韬是个悲剧 好下场的人往往不会被记住，悲剧人物留给人们的印象反而会更深刻，比如张灵甫，比如黄百韬。黄百韬不单单是淮海战场上最苦逼的人，而且是一个一生都很苦逼的人，虽然黄百韬最后成为了一位中将兵团司令，但他走过的路实在不易，他的人生是不快乐的，或者说是比较压抑的，他经历的坎坷要远远多于杜聿明。阿杜虽然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如意，但是他毕竟是身披黄马褂的天子门生，头顶有块大招牌，走哪说是黄埔一期的，别人都会高看一眼。

黄百韬呢，却是一个杂牌出身。而且相对那些反复无常的俊杰，黄百韬显得更厚道一些。

厚道的杂牌，被欺负实在太正常了。

黄百韬，祖籍广东梅县，1900年生于天津，父亲曾是李鸿章淮军里的下级军官，转业后留在了天津。黄百韬幼年丧父，家境贫寒，和母亲捡煤核度日，从小营养不良，身子弱，后来还秃顶。黄百韬的母亲为了改善生活，便带着黄百韬去当地一苏姓富户作仆女。苏家主人见黄百韬聪明可爱，先资助他在一所中专读了几年书，不久又推荐他到直系牛哄哄的长江三督之一江苏督军李纯那里当传令兵（李纯也是淮军出身，而且李纯是天津人）。投北洋军，看似人生的一小步，却注定了黄百韬一辈子的坎坷路。

最开始黄百韬还是很得志的，李纯挺照顾这孩子，不但把自己心爱的婢女送给他当老婆，还保荐他去了金陵军官教育团学习，而这个教育团的团长是民国史上的一大奇葩，名叫张宗昌。

你想想，有督军做后台，前途应该大大地！黄百韬此时大概对前景充满了向往，好好干，说不定日后能成为和恩公李纯一样的封疆大吏。

可惜不久，黄百韬的美梦被击得粉碎。李纯犯神经病自杀了！

黄百韬的坎坷路就此开始。

李纯的爱将后来的大汉奸齐燮元粉末登场，接任了江苏督军职位。很多人怀疑李纯是齐燮元杀的，直到今天依然是个疑案，不过齐燮元信誓旦旦说，如果李纯是他杀的，他齐燮元不得好死吃卫生丸！抗战胜利后，齐燮元以汉奸罪名被执行枪决，枪决地点就在齐燮元当年的驻地南京雨花台，果真吃了卫生丸。

黄百韬受李纯栽培，算是李纯的心腹了。齐燮元的上位本身就有问题，所以齐燮元不会重用上一任领导的心腹，以免招来不测。不过齐燮元再怎么排除异己，黄百韬一个小小的传令兵还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但前程算是丢干净了。齐燮元执政江苏期间，黄百韬只在江苏省防部队当了一个下级军官，心情之郁闷可想而知。

第二次直奉战争，吴佩孚战败下野，作为直系的齐燮元也受到牵连，奉系张宗昌部趁势挥军南下，赶走了齐燮元，占领了江苏全境。黄百韬原本对齐燮元就没有什么好感，无所谓背叛与否，而他与张宗昌有师生之谊，所以投降了张宗昌，在张宗昌的部队干起来，大概由于做事厚道，作战卖力，黄百韬在徐源泉部得到了升迁重用，一直升到营长。北伐开始后，张宗昌被打得落花流水，黄百韬跟随领导徐源泉又投靠了******。

像黄百韬这样的杂牌，在******的队伍里是很被人看不起的，很受排挤的，说不定一不小心会被消灭的。从投靠老蒋到抗战初期，黄百韬没有个正儿八经的实职，天天在参谋部混日子，闲着没事搞个论文评个职称，后来一篇论文竟然得到了时任参谋总长何应钦的认可。当顾祝同第三战区空出一个参谋长的位子时，何应钦便推荐老黄去了。

虽然老黄是何总长推荐来的，但毕竟出身杂牌，很难混进顾祝同的圈子，黄百韬依然夹着尾巴做人，任劳任怨地工作。后来三战区下辖的25军军长开缺，顾祝同为了参谋长改用自己人，便支老黄去当了25军军长。

25军是在1938年组建的，五年间编制变动很大，所辖的几个师进进出出，最后定型的是辖40师、108师、148师。其中40师系中央军，108师系东北军，148师是原川军刘湘所部。这种搭配出来的部队，战斗力应该好不到哪去，但是自黄百韬上任后，大力整顿部队，严肃纪律，自己亲做表率，严于律己，与官兵同甘共苦，25军战斗力得到明显提升。

这时候，黄百韬的价值才开始得以体现。但是，作为一个杂牌出身的人带领一支杂牌部队，压力可想而知。黄百韬除了拼命作战，没有什么其他途径赢得生存。

内战爆发后，黄百韬率整25师先后参加苏中战役、孟良崮战役、南麻临朐战役、扫荡胶东、豫东战役等，每战必拼死争先。出身杂牌的黄百韬通过拼命作战，愣是把这支杂牌队伍打造成了一支王牌师，他本人也受到蒋委员长的重视。

25军战斗力丝毫不逊色于五大主力，而且在整74师被歼灭后，整25师基本上作为整74师一样的核心主力来使用。

豫东战役后，黄百韬升任第七兵团司令。

即便如此卖力，依然改变不了黄百韬的坎坷路。

在那一群黄马褂中，黄百韬说话的份量依然很轻。

在48年10月下旬，黄百韬就向福将刘峙苦口婆心地建议，鲁南****大规模集结，与苏北三个纵队（其实没有这么多，只是苏北11纵和两个江淮军区旅）有夹击他第七兵团的势头，希望徐州剿总把各个兵团（当然包括第七兵团）集中在徐州附近，抱成一团。

刘福将不搭理他。

刘峙不搭理他黄百韬，他黄百韬有什么办法？

其实怪不得福将，福将说了不算。

到了11月4日，顾祝同和郭汝瑰代替老蒋来徐州开会，兵团司令们都来参加，黄百韬司令官再次掏心窝子的提出向徐州靠拢的建议，为了不让大家伙笑话他胆小，这次还做了说明，说自己不是怕死，是希望能坚持得更持久一些。

顾祝同和刘福将哪里敢做这么大的决定，会后，他们向老蒋作了请示。直到深夜终于得到了批准。这办事效率！

其实呢，一切已经晚了！

打了这么多年仗的黄百韬不会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老黄一听到南京批准了向徐州收缩的消息，立马赶回新安镇，指挥现有的三个军撒丫子向徐州跑，11月6日完全能跑到徐州附近，他老黄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但老黄一生的经历告诉我们，老黄不是那样的人。老黄的工作作风是认真，做人原则是厚道。今天来说，认真厚道的人是好人，我们喜欢与这种人打交道，可是我们大部分人打心眼里不愿意做这种认真厚道的人，倒是希望周围的都是认真厚道的人。因为认真厚道的人往往是吃亏的。正是老黄的认真和厚道，要了老黄的命。

黄百韬兵团目前有三个军，除老黄的起家部队25军外，还有63、64两个军。如果说25军是一支中央化了的杂牌，那63、64两个军则是纯杂牌，纯的。这两支部队是粤军余汉谋派系的部队，装备极差，每个连平均才60支步枪，大部分是汉阳造，大约两个人用一条破枪，你死了他捡起来用，甚至有的连三个人用一条破枪。比如64军，全军两万人，才有不到7000支步枪。重武器不用提了，几乎没有，弄门炮也得宝贝疙瘩一样供着，63军曾有个炮兵营，人是满编的，可是没有炮，后来撤编了。这样的装备，连华野三线部队都不如，一个军的炮没华野一个团的炮多。和中央军部队也没法比，中央军又是汽车大炮又是冲锋枪火箭筒的，简直是天壤之别。怪不得这些杂牌对老蒋有意见，要是没意见就见鬼了。不过两广部队战斗作风相当硬朗，打起仗来不要命，作战相当凶悍。所以63、64军并不是软柿子，在华野围歼黄兵团时，两位军长都表现出大无畏的精神。

黄百韬这三个军再加上后来划给他的100军和44军，五个军统共不过十余万人，63、64、44是三个纯杂牌，25军和100军又不完整，25军的148师在守卫宿县，后来被中野全歼，100军的19师（原整19旅）在济南覆没，黄百韬就是率这五个军面对整个华东野战军，装备上不占优势，兵力对比还是1比3.5，一旦被围上，无论邱疯子和李弥尽没尽全力，黄百韬都几乎没有希望能冲出来。所以开始时粟裕与******同志都认为解决黄百韬是很轻松的，所以刘峙和李树正认为黄百韬坚持不了一周。为什么华野围歼七兵团打得并不轻松，粟裕差点啃崩了牙，主要还是黄百韬的死扛实在是出人意料。

所以，决定黄百韬生死的关键是，能否成功靠到徐州。但是致老黄于死地的事接二连三发生，如同多米诺骨牌，一个推倒一个，直到把黄百韬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11月5日，黄百韬坐着火车，从徐州到了新安镇。注意，是坐着火车吃着火锅，说明陇海线还通着。三天之后形势大变，就是坐着坦克，从徐州也到不了新安镇了。

黄百韬回到新安镇，立刻安排部队准备撤离，该拆门板的拆门板，该卸窗户的卸窗户，只等正式命令一来，立马开路。但这个正式命令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认真的黄百韬等不到命令不敢擅自开拔。到了5日晚上，电话铃响了，兴奋的黄百韬抓起电话，却听到了令他不兴奋的消息：等一等！

厚道的黄百韬终于火了：他们什么时候能到？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撤？！

愤怒的黄百韬把电话摔在了地上，******，这群废物！按人回忆，黄百韬骂的比较文明，他骂的是“将帅无才，累死三军”。

黄百韬所说的“他们”是谁呢？

一个是周志道的100军。此100军即整83师，原师长李色鬼被送上军事法庭，副师长周志道接了班。周志道是74军出身，是王耀武的老部下。其实周志道也很上火，11月2日的时候，老蒋判断粟裕先打海州，所以派100军前往海州帮帮李延年。走到第三天上，眼瞅着快要到海州了，突然接到收缩命令，掉头返回徐州，来来回回耍猴玩啊，周志道能不上火？

另一个是李延年的第九绥靖区及下辖的44军。44军是川军，自打出川抗战后就没再回家去，这支部队是四川军阀王缵绪的起家部队，现任军长是王缵绪的次子王泽浚。川军的装备与粤军一个水平，甚至还不如，刚出川那阵儿，走哪哪当成一群叫花子，很不受待见。

其实李延年更上火。

黄百韬在5日晚上接到等等的命令，周志道也在晚上接到掉头的命令，李延年知道的稍早一点，是在5日下午。不是因为大烟鬼和刘峙有什么亲戚，提前通知一声，而是在当天下午一位盐铺老板去找他，请求带他一块儿走。

李烟鬼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什么意思？

盐铺老板不阴不阳说：不要海州啦，您还不知道啊？

作为一个地区最高军事长官，收到撤退命令还不如一个盐铺老板的消息早，你说上火不上火？李烟鬼气得大骂刘峙，这头猪，看钱比看命还重！都他妈什么东西！

到了夜里，李延年才收到放弃海州的命令，而且是向徐州收缩！

原先告诉李烟鬼的计划，如果一旦放弃海州，那直接从连云港坐船南下，既方便又快捷。李烟鬼很高兴。可这时候临时抱佛脚，海军凑不起舰船，所以临时改为走陆路去徐州。李延年大半夜又上火开始骂了：举棋不定，亡国之兆！

上火的黄百韬就是要等上火的周志道和上火的李延年。

周志道和李延年同一个心思，赶紧向新安镇跑！他俩深怕黄百韬不等他们，自己跑掉。周志道去海州慢慢悠悠走了三天，还没到，回来只用了一天就靠近了七兵团。李延年的九绥区和44军也以急行军速度向新安镇赶路，一起跑来的还有绥靖公署的官员及家属们、海州的商人们、学生们、地主们、还乡团们等等，这些人的生命力比第七兵团还要顽强，阿杜放弃徐州南撤时，还可以看见他们的身影，他们一直跟到陈官庄那个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