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蛋机”的风波，像北境山脉上空一场突如其来的太阳雪，来得迅猛，去得也快。在两位皇子各自留下“观察员”、并默许了其“娱乐化”改造后，那台曾经名为“全自动皇冠锻造仪”的钢铁巨兽，就真的变成了一台备受矮人和往来商旅欢迎的大型新奇玩具。灰须氏族的矿洞口甚至还挂上了“幸运工坊”的招牌，生意颇为红火。
帝都的舆论场，也迅速从紧张的政治博弈频道，切换到了轻松猎奇的奇闻轶事专栏。茶馆酒肆里，人们津津乐道的，不再是哪位皇子又得了什么支持，而是“你听说了吗？北境矮人那儿有个机器，扔块破铜烂铁进去，能给你变出个会发光的小玩意儿！”“真的假的？下次跑货一定得去看看！”“据说大皇子的人抽到了一个迷你战锤，二皇子的人抽到个会唱歌的水晶鸟，也不知是真是假……”
娱乐化解构了敏感，荒诞冲淡了阴谋。
表面上看，这场由“皇冠制造”引发的潜在危机，似乎已经被完美地、甚至带着点喜剧色彩地化解了。
然而，水面下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恰恰相反，当明面上的直接冲突被暂时按捺下去后，一些更隐蔽、更阴损、也更考验耐心的较量，才真正开始。
“所以，”林晓月看着叶辰递过来的、一份明显厚实了不少的“账目”，眉毛挑了挑，“扭蛋机事件后，‘丑闻交易所’的生意……更好了？”
“显着提升。”叶辰的声音平静无波，但熟悉他的人能从他那几乎没什么变化的语调里，听出一丝微妙的工作量增加的意味。“客户咨询量在过去一周内增加了百分之二百四十。交易成功率达百分之六十五，比之前提升二十个百分点。交易标的也从最初简单的个人癖好，扩展到了涉及家族秘闻、商业欺诈、乃至……某些陈年旧案的关键线索。”
他翻开账目，指着其中几行加密记录：“比如这份，关于财政副长‘铁面’（我们之前不卖的那位）当年经手那桩税务丑闻的完整卷宗副本——来自当年参与调查、后来被排挤到地方养老的一位前审计官的私人笔记。买方是兰斯殿下麾下的一位御用律师，出价很高，且同意匿名，不追问来源。考虑到卷宗本身属于可公开查询的历史档案（虽然被封存），且内容能澄清‘铁面’的污点，甚至可能牵扯出当年诬告者的线索，这笔交易，我做了。”
林晓月点点头。关于“铁面”的过去，她记得。不交易伤口，但澄清污点，是可以的。
“还有这份，”叶辰指向另一条，“关于东境霍华德子爵（就是有内衣收藏癖那位）的长子，在南方赌城欠下巨额债务，并挪用家族商队资金填补窟窿的证据链。买方是亚瑟殿下那边的一位与霍华德子爵有竞争关系的丝绸商人。价格适中，但要求提供‘债务凭证’的魔法拓印本。交易已完成。”
“霍华德子爵不是亚瑟的人吗？他的丑闻，亚瑟那边的人买？”林晓月问。
“竞争关系超越派系。”叶辰解释，“而且，那位丝绸商人可能想用这个把柄，逼迫霍华德子爵在某个商业项目上让步，或者干脆取而代之。亚瑟殿下或许乐见其成，只要不影响他自己的核心利益。”
林晓月揉了揉眉心。贵圈真乱。
“交易量扩大，意味着情报收集、验证、交易、保密的风险和成本都同步增加。”陆云舟坐在一旁，合上他自己那份财务简报，“虽然利润可观，但我们必须确保不会引火烧身，尤其是现在，两位殿下吃了‘扭蛋机’的哑巴亏，心里正憋着火，很可能会加大对帝都地下情报网络的清查力度。”
“已经在调整。”叶辰说，“‘喵眼’网络增加了轮换和冗余节点，重要情报传递采用三级跳加随机延迟。交易所的联络方式从固定死信箱改为动态密文预约。所有交易员（猫）的‘工作餐’都加了强效气味消除剂。另外，林枫帮我们改进了几个用于反追踪和误导的小玩意儿，效果不错。”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发现，当我们的‘商品’足够劲爆，且传播方式足够……有创意时，买家对来源追查的兴趣，会远远低于对‘商品’本身效果的关注。甚至，他们会主动帮忙掩盖来源，以确保自己不被牵连。”
“有创意？”林晓月捕捉到这个词。
叶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用魔法羊皮纸制成的册子，看起来像某种时尚刊物，封面是烫金的花体字“帝都月下谈”。他翻开其中一页，推到林晓月面前。
那一页，用精美的插图（显然是专业画师手笔）和风趣调侃的文字，讲述了一个“关于某位尊贵殿下童年时代的趣闻”。插图里，一个金发碧眼、脸蛋圆嘟嘟的小男孩，正穿着一条明显过大的、缀满蕾丝和蝴蝶结的粉蓝色公主裙，对着镜子噘嘴，旁边还画了个气泡，里面写着“本公主最美！”
文章的措辞很“艺术”，通篇用“可爱的童真”“对美的别样追求”“超越性别的服饰尝试”来粉饰，但任谁看了，都能立刻猜到，这个“某位尊贵殿下”，指的是以勇武刚毅着称的大皇子——亚瑟。
文章最后还“贴心”地附上了一句：“据宫廷老画师回忆，此裙乃已故皇太后殿下亲手缝制，寄托深情。不知如今已成帝国支柱的殿下，是否还珍藏着这份独特的童年纪念？”
林晓月盯着那页纸，嘴角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
这……这也行？！
把皇子童年的女装照，用这种“贵族八卦周刊”的形式，包装成“温馨怀旧故事”登出来？！
“这是……”她看向叶辰。
“最新一期《帝都月下谈》的特刊，今天早上刚刚在几个高端沙龙和俱乐部里秘密流传开。”叶辰平静地说，“印刷精美，文笔俏皮，插图考究。售价不菲，但据说已经被抢购一空。现在帝都的上层圈子里，所有人都在‘私下’谈论这个‘有趣的童年故事’，并且‘由衷赞叹’已故皇太后殿下的女红手艺和……殿下的‘宽广胸怀’。”
杀人诛心。
这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用最温柔、最怀旧、最“无害”的方式，把亚瑟最不想被人知道的、可能伴随他一生的心理阴影（如果他有的话），变成全帝都贵族茶余饭后的笑谈。你还不能公开驳斥，因为文章“充满敬意”且“缅怀先人”，你一发怒，反而显得心虚和小气。
“谁干的？兰斯？”林晓月问。这种阴柔又毒辣的风格，很像兰斯的手笔。
“手法很像，但缺乏直接证据。”叶辰说，“《帝都月下谈》的幕后老板很神秘，与两位皇子似乎都有若即若离的关系。但这篇特刊的出版速度、插图的精准（显然有真实画像参考）、以及流传渠道的控制，都显示背后有强大的资源支持。更关键的是——”
他又翻开册子的另一页。
这一页的插图风格变了，变成了一种带着忧郁文艺气息的钢笔素描。画的是一个面容俊秀、眉眼间带着淡淡愁绪的棕发少年，独自坐在开满紫藤的花架下，面前铺着信纸，羽毛笔悬停，眼神望向远方，似乎在思念着谁。旁边配着几行“摘录”自少年日记的“诗句”：
“紫藤垂落如伊人发丝，月光清冷似汝之凝睇。这胸膛中灼烧的火焰啊，是为你跳动的不灭旋律……哦，我的蜘蛛，我甜蜜的恐惧，你何时才能结网，将我这颗为你颤抖的心，牢牢缚住？”
诗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注解：“摘自《青涩诗集·断章》，作者：L。据悉，L君素有雅趣，对节肢动物之美别有会心，尤爱观察其织网之巧，常叹自然之神奇。此诗或为借物抒怀，以寄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