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没有开灯,它体贴的正式租客告诉周轶渊,今晚和后面的很多夜晚,她都会彻夜在据点跑数据。在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之前,他可以自由征用这里,无人打扰,好好休息。
“不必客气,如果这个岛真的这么古怪,到时候我们都指望着你第一个顶上去,坚持久一点,我们好逃跑。”
“如果我们要联系你,会先频道呼你。其他时候你自便。”
于是周轶渊一个人站在一楼的餐厅中岛,看向寂静、笼罩在夜晚阴影的玄关——
有人进来了。
没有触动任何警报,几乎没有任何动静,让人以为只是掠过玄关转角、来自远方塔台的巡逻光线惊扰了注意,而对方仅仅照亮了一瞬,就又将时间与空间交还给了黑暗——
但他知道有人进来了,就像此时通向花园的落地门打开、微弱的月光软软地铺进室内的大理石地面,把冰冷的石材汪成了一片盈盈的海。
气氛中有什么被进来的人永久地改变了。
当那个侵入者从玄关间现身,晃了晃手中的两听气泡水,柔柔地说:
“晚上好,周队。也许你仍然在等待你的订餐,所以还没有入睡。”
他发现自己没有感到惊讶。
这种程度的侵入,除了月光,也许还有本岛的明星可以做到。‘
他在楼上的卧室,床头还放着这条人鱼能被他们获得的资料。
但资料上平板、平面的形象已经自然、立体地走近,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他身后的岛台,然后借着这个姿势环抱住他,轻飘飘地占满他的胸膛。
而他没有试图拿出任何的武器,只是自然地搂住了对方,就像他们本身该是这样的姿势诞生在世界上。
没有人说话,直到人鱼的声音就像从他胸腔传导出来、就像与他的生命共振着——
因而他不确定究竟是不是用耳朵听见,也不确定究竟是这又轻又紧拥抱着中的谁在开口:
“你忘记我了吗?”
那双幽幽的绿色眼睛,从他怀抱中抬起来,像一只要猎杀的狼,又像一只哀伤的猫。
周轶渊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回答,回答了什么。而回答这个问题的时间窗口客观地转瞬即逝了。
怀里的人消失了,而一声易拉罐被打开、金属摩擦、气泡奏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过身,看到人鱼倚在岛台,喝了一口手里轻轻作响的水,看了一眼罐身,不太满意地说——
周轶渊发现自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不好喝。我们都是直接喝海里的。”
而他忍不住想要微笑。
那双绿色的眼睛有些意兴阑珊地撇下罐子,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你在等谁?”
周轶渊想答,我在等你。
但这个答案也没能说出口。
花园中吹来一阵风,吹动了满地水一样的月光,那个人影便溶进了池水里,像扯掉了某种怅怪的障眼法,一些真实的触感回归到了他身上。
他发现自己其实在岛台边坐着,手臂抵着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而他的对面也坐着一个人。
人鱼双手环抱趴在桌面上,侧脸枕着那有些羸弱的手臂,正静静地注视他。
他穿着一身有些大的学院卫衣,是自己毕业院校的文艺制品。这样蜷缩身体趴着时,像幼年时期某种毛茸茸的动物,落进了一团柔软的织物。
“抱歉,我都不知道你来了。”他听见自己说道,伸手向对方,两个人的手牵了一下又松开。
他起身,打开冰箱,听到人鱼在身后说:“看你好不容易能睡着——也许我们应该试试分开睡,似乎你更容易入睡一些。”
一瓶玻璃装着的橙子汁被挑选出来,里面透明橄榄形状的果肉随着被移动,掀起了一场瓶中风暴。
周轶渊把它放在人鱼的脸上冰了一下,听到对方敷衍的惊呼后,俯下身亲了一下那片变得湿漉漉的脸颊:“别说废话。”
那双眼睛弯了起来:“你以前可是说,我说的都不是废话,果然是时过境迁。你把我忘了,自然讲起话来,也……”
“我已经想起来了。”周轶渊又去牵他的手,像做出保证,又像是在阐述事实。
那双幽幽绿色的眼睛从橙色的玻璃瓶子移到他脸上,怔怔地注视着他。
半晌,它们的主人笑了笑,顺着牵手吻了吻爱人的手背:
“你要记得你把我忘了,但是不要想起我。”
周轶渊不高兴地想反驳,但是眼前的人再一次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确实是坐在岛台边睡着了。
从花园吹来的风拂过他有些僵硬的半身,夏日有些青涩但热烈的植物草汁与花朵香气一并被传递过来。
他的手边还有一个玻璃杯,一只乳白色的药瓶,上面手写着的标签被月光照亮着,提醒着它的主人在因失忆出现失眠、头痛、多梦、躯体化障碍等情况时,用水服送它。
而除此之外,他的手底下还垫着一份新打印出来的文件,一面已经被大理石台面的岛台浸冷,一面托着他的手,还保有机器生产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