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岩弯腰捡起地上的奥数班报名表时,纸张边缘的折痕硌得他指节发白。他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女儿房门紧闭的方向,喉结滚动了一下——昨晚他在门外站了整整半小时,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笑声,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心里那道名为“期望”的疤。
“爸,您怎么站这儿?”
林思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林岩猛地转身,看见女儿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手里却小心翼翼捧着那个白色花盆,樱花苗的花苞在晨光里泛着半透明的粉。江菁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两幅速写本,看见林岩时,脚步顿了顿,像受惊的小鹿。
“这是什么?”林岩的目光落在花盆上,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
“是樱花苗,”林思云把花盆往怀里抱了抱,指尖却在微微发颤,“菁菁说……等它开花了,我们就去海边种。”
江菁突然往前一步,把速写本递到林岩面前:“叔叔,这是思云画的画,她画得很好,真的。”
速写本的纸页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第一页是林岩的侧脸——他坐在书桌前看文件,眉头紧锁,台灯的光晕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投下浅影。林岩的呼吸猛地停住了。他一直以为女儿的画里只有花草和海,却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画画能当饭吃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手里的报名表被捏得变了形,“你爷爷当年就是因为搞这些‘没用的东西’,一辈子……”
“可我不是爷爷!”林思云突然打断他,眼泪砸在樱花苗的土壤里,“您从来没问过我想要什么!”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林岩死寂的心湖。他想起妻子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让思云做自己喜欢的事”,想起女儿偷偷把画藏在床底时慌张的眼神,想起昨晚她在窗边缩成一团的背影——原来他所谓的“为她好”,不过是把自己的恐惧,裹上“期望”的糖衣,强行塞进女儿的人生。
“对不起。”
三个字从林岩喉咙里挤出来时,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把报名表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金属桶壁发出沉闷的响声。江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林思云则愣在原地,手里的樱花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花盆却没碎——江菁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这盆花……”林岩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樱花苗的花瓣,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抱婴儿,“我书房窗外有个花架,阳光好。”
那天上午,林岩没去上班。他找出工具箱,在书房窗外钉了个新的花架,林思云蹲在旁边递钉子,江菁则用画笔在花架侧面画了个小小的太阳。阳光穿过纱窗,落在林岩的手背上,那里有一道年轻时在工厂被机器划伤的疤——当年他为了让女儿学钢琴,放弃了去美术学院进修的机会,这道疤,成了他对“现实”最锋利的注解。
“爸,您以前……也喜欢画画吗?”林思云突然问。
林岩的锤子顿了顿,木屑落在他的工装上。他看着远处的海,声音轻得像叹息:“喜欢有什么用?你爷爷说,男人要扛起家。”
樱花苗被放在花架上时,花苞离窗台只有一拳的距离。林岩看着女儿和江菁凑在一起画画,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突然觉得客厅里的空气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重。他悄悄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还有江菁早上买来的草莓,是林思云最喜欢的水果。
下午江菁离开时,林岩叫住了她。他从书房拿出一个铁盒,里面装着泛黄的画纸:“这些……送给思云吧。”画纸上是少年时的海,少年时的船,还有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站在樱花树下笑。
江菁接过铁盒时,看见林岩的眼眶红了。
“叔叔,思云她……”
“让她画吧。”林岩转身回了书房,背影在门框里显得格外单薄,“告诉她,晚上我带海鲜回来。”
林思云抱着铁盒坐在花架旁时,樱花苗的第一个花苞裂开了一条缝。她翻开最底下的一张画纸,背面有一行铅笔字,已经模糊不清:“等思云长大了,带她去看樱花。”
窗外的海风又吹了进来,这一次,林岩听见了女儿的笑声里,藏着他欠了多年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