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东境全境不提,晋地、北地、江淮、东都,乃至于关陇、东夷、北地都有人在看。一时间,有人哂薄不休,有人不以为然,有人忧心忡忡,有人大喜过望。
“这算什么?”李定听后不解。“一郡养一万人,再不济也能凑些粗麻,弄些缊袍,加上他们在济阴有大被服场,可以整饬些冬日罩袍,罩袍一上,冬衣齐整些也是寻常吧?”
孰料,段威忽然转身,当众指向了苏巍:“苏首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不要说谎……你来告诉大家,先帝晚年,你是不是屡次来劝,让他不要对东齐、南陈故地的老百姓那么严苛?你是不是每次都抱住先帝的腿,求他不要那么喜欢杀人?你身为首相,到底知不知道全天下到底有多少亩土地?你身为本朝两代首相,几十年的南衙首席,敢不敢说句实话?!”
其实何止是武安与太原,腊月间,将陵的文书布告,几乎是被有心人抄录的哪里都是。
“确实如此,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张世静立即捻须颔首,然后顿了一顿,继续感叹道。“真没想到,我们调解了都蓝可汗与突利可汗,促成了他们联军南下,却都没能将曹林引过去……再这么下去,要是被巫族人突破了渭水,那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至于张行那里,也的确吓人,仔细想想,今年一年,他其实已经缓下来了,可依然春日破薛常雄、杀曹善成,夺了三郡;夏日徐州一战,自家进位首席,还捅破了江都的皮,挑动了天下局势;秋日拦住了李定,扶持了罗术,维持了河北均势;冬日又弄出这些事情来……进展太快!”
曹林双目圆睁,两人对视片刻,竟都不相让。
“抄,这有什么好遮掩的?说的好像将陵那里不是想给人看一般!”李定干脆下了定论。
话语至于最后,竟然有风雷之色,引得冬雷滚滚。
“关键是这一步步走的太稳了,必然存着自己想法的,这加上他说的这些话,俨然是打定了主意,要以河北为根基来对抗关陇了。”白横秋沉思片刻,给出看法。“不能指望可以轻易折服他了……”
“这有什么可看的?”段威看完之后最先不耐起来。“一个反贼,天字头号反贼,东齐故地起来的反贼,几十个郡地盘的反贼,他没有称王,知道把鲸鱼骨头分下去,都已经算他在南衙站过岗,心里有谱了……这种人,难道还要斥责他大逆不道?有这个心思,想想关西怎么办吧?北地七郡已经尽墨了,当庐主人韦胜机到底只是一个宗师,堵住了都蓝当面的口子而已,突利若弃了李洪,径直南下,他分身乏术,届时三辅精华之地便要没了!”
东都城内,伴随冬雷,初雪已经落下,简朴的南衙大堂上,东都诸贵云集,一起来看这些东西。
“也看过了,稍有新意。”李定认真来答。“他不是单纯将大魏视为大魏,而是指出来大魏承袭于司马氏的霸府,继而承袭大周,这一点倒称得上是眼界开阔。”
话至此处,见到曹林面无表情,李清臣也不在乎,只是站起身来,继续来讲:“天下一统,利于天下,大魏弃之,意图自保关陇,便是逆天下,便要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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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城,行宫侧的英国公府,祠堂的三辉金柱下,摆好了棋盘的英国公白横秋意外的没有落子,并在长达两个时辰的仔细且反复阅读后开了口,这让棋盘对面来送文书的张世静越来越不安,因为在他看来,这些东西其实很粗糙,不值一提的那种……不过,最终对方还是开了口。
“不错。”张世静醒悟过来,也可能是立即顺着对方意思立即发挥了自己聪明才智。“黜龙黜龙,擅天下之利者以龙为甚,但哪有几条活龙让他杀?结合他上篇文章里说的先帝滥赏关陇无度,压榨天下无准,所谓黜龙本意,不就是在说要击败关陇,自行上位吗?”
可是乱世到了,却发现自己的才能有些偏科,治军建军如饮水吃饭,政治外交就稍逊人一筹,更重要的是,多少还是失了一丝先机,夹在黜龙帮张首席与太原英国公之间不得伸张。
苏靖方心知肚明,自家师父也只是一口气没过来,不是那种被憋死的人,但想要下决断,终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何决断,更加艰难……很可能要来一遭撞了南墙再回头。
忽然间,一直闷不吭声的曹林放声大喝,声音中夹着真气,宛若雷霆,堂中更是无故起风,将数不清的纸张旋转吹起。
曹林沉默不语。
人一走,白横秋纹丝不动,只是来看身前的三辉金柱,半晌忽然开口,却不知对谁来言:“黜龙黜龙,若这般黜下去,去尽擅天下利者,岂不是要天下归一?天生万物万种竞自由,上至三辉,下起元元,自取天地元气,自成气候,你是什么东西要来黜我?!”
曹林刚要驳斥。
其实,其余几人只是觉得声音大而已,但被针对的段威却瞬间觉得全身真气鼓荡,耳鸣目眩,发髻也整个散开,人更是直接失衡,跌倒在地,只是强忍住声音与气血罢了,却又扶着桌案不动。
“是我哪里没有理解妥当吗?”张世静立即认真来问。
苏靖方自然立即去做了执行。
曹林艰难的点了点头。
“不是。”张伯凤哂笑道。“我数年前察觉到天地真气暴涨,自家苟延残喘下来时,便晓得这大魏要亡了。”
“都不是。”张伯凤长呼了一口气,居然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来,其人身高八尺,随着年岁愈涨,早已经瘦削的不成人形,尤其是受伤的肩膀,隐隐有些低垂,但站起身后,依然显得高大磅礴。“是那一句‘凡上,俱为黜龙帮应天下之呼而为之答’。”
李定沉声不语,半晌方才开口:“还有什么?”
甚至,披头散发的段威好似发了疯一般,继续喝骂:“再说了,这贼人说错了吗?曹氏总共就两个皇帝,大魏却落到如此下场,便是江都那位失心疯了,也少不了先帝的!”
苏靖方点点头,不再言语。
“明白了。”张世静恭敬拱手,小心退去。
下面的张世静见状,便要起身来做照料,却被对方摆手示意,只能重新坐了回去。
而这位金戈夫子也缓缓转过身来,扬声来道:“自古天意高渺,四御也不过是蒙对答案的人,这厮却居然敢揣测天意,先将天下人之呼等同于天意,然后又来自答……照你说,还是在三一正观中做的答,怕是四御也不敢在旁插嘴的……这厮未免过于胆大了……英国公怒了吗?”
张世静怔了一怔,点点头,立即附和:“是,过于胆大了。”
却没有说英国公怒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