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十二抱臂而立，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与总公会舟山分部负责人交谈的身影上。

“这就是刀宗派来帮忙的学生？”他微微蹙眉，语气带着几分怀疑。

那是个看起来十分娇小的男人，目测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如墨色绸缎般的长发高高竖起，发绳处还别了三根小羽毛。白瓷似的皮肤更衬得此人像个娃娃一般，就连那过长的刘海也遮不住微微下垂的眼角，薄唇淡粉，活像一株攀附而生的菟丝花。

他身上套着件短褂外套，内搭的高领挂脖无袖背心勾勒出单薄的肩线，身材倒是不错，虽然精瘦，但该有的胸肌和臀肉倒是不少，手上还拿着一把模样怪异的横刀，呈现出极具色彩碰撞感的黑白两色，刀身泛着艳红幽光，盘绕在刀鞘上时，那上头镶嵌的黄色宝石便宛如生了眼睛一般，兽瞳似的打量着四周；那刀看起来就是带着肃杀之气的凶刃，偏偏与持刀者纤细的身形形成了近乎荒谬的对比。

就这？甚至还是个哨兵？

姬十二的目光在来人与横刀之间来回扫视，非常不客气地下了定论：此人一看就是走后门来蹭履历的。

他周身的气场太过凌厉，仅是环抱双臂立于数米开外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便让人后脊发凉。分部负责人只觉得无形的压力倍增，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拉着那刀宗弟子过来，讪笑着给双方做介绍道：“怀玉，这就是本次‘A园区清理计划’的受托人，姬十二，是凌雪阁的哨兵，你应该也听说过他。”

的确听说过，刚成年便被评定为S+的稀有哨兵种，天赋已经濒临黑暗哨兵的境界。性格桀骜不驯，却也有狂的资本，因为他能将那只黑豹精神体凝成实体外放——要知道精神体具象化向来是向导的专属能力，普通哨兵能勉强聚出虚影已属顶尖。可姬十二的黑豹不仅毛发根根分明，甚至能在沙地上烙下清晰的爪印，而且还会像寻常动物一样吃喝拉撒，俨然一头被彻底驯服、唯主人之命是从的活物。

“嗯，很厉害的哨兵。”那刀宗弟子微微颔首：“谢怀玉，幸会，这次主要负责协助你的任务进行，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随时叫我。”

姬十二本想直接说不需要。可低下头看着对方，身量其实也算正常男性，架不住自己比他高上半个头，以至于看起来略显娇小，估计一只手就能把对方抱起来；那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立体，眉眼更是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味道。清亮的眼睛望着自己时丝毫不胆怯，反而还带着几分好奇；鼻梁高挺，粉色的唇看起来就十分柔软，光是站在面前便像个漂亮的瓷娃娃，让人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出口。

姬十二自认为自己不是个能被美色所惑之人。可看着眼前的谢怀玉，他竟是难得没有刻薄，就连语调都不自觉放轻：“……呃，我不太习惯跟人共事。而且我的手段比较粗暴，容易影响别的哨兵，到时候你在外面接应吧。”

本以为这人好歹会做做样子表示自己不会拖后腿之类，却不料谢怀玉只是眨眨眼，“哦”了一声后便不再多言。姬十二一时语塞，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决定退让一步，就当为美人开一次特权了。

–

这次任务本不算棘手，无非是将从白噪塔逃逸的污染哨兵缉拿归案，以姬十二的身手独自解决绰绰有余。可公会那帮人非说检测到未知异常能量波动，硬要当地分部给他配个向导当搭档。只不过自己脾气不好，身边又常年跟着一个极具危险性的黑豹精神体，根本没有向导愿意跟他共事，再加上自己平常独狼惯了，连同门都不愿意合作，更别说和陌生向导一起。可上头依旧坚持，折中之下，干脆派了一个哨兵过来。

想起那小鸡仔似的身形，完全就是除了一张脸毫无是处的花瓶。姬十二本不想管他，可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楚楚可怜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活像一只小白兔。

“啧。”姬十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脚下阴影突然剧烈翻涌，黑暗中浮现出一双猩红兽瞳，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声。

“酥山。”他踢了踢脚边的黑影，“去跟着那个谢怀玉，别让他死了。”

黑影中传来沉闷的呼噜声，旋即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夜色中。姬十二抬头望向眼前被警戒线层层封锁的废弃园区，玻璃幕墙反射着惨白的月光，像森冷的白牙一样欲将人吞噬殆尽。

他活动了下脖颈，大踏步走向入口。

速战速决，回去还能补个回笼觉。

–

才踏入办公楼，姬十二便通体生寒。初夏的夜晚并不算冷，然而月光玻璃幕墙切割，星星点点洒落在大理石上，冷风里更是裹挟着某种难以名状的血腥气。他漫不经心的眼眸几乎在瞬间凝聚，暗红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道细线，猩红血丝如蛛网般爬满眼白，整个人宛如炸毛的野兽般绷紧脊背。

“噌——”

黑红链刃骤然破空，刃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翅羽状的暗纹如寒鸦振翼，姬十二手腕一抖，铁链哗啦收拢，绷紧的神经却丝毫未松。他目光如刀，一寸寸扫过空荡的大厅，然而这里静悄悄的，连个飞虫都没有。

可精神体余留的野兽本能却在疯狂嘶吼。

……不对劲。

这气息绝非寻常的污染哨兵，甚至不像是活人。

太安静了，安静到让天赋接近黑暗哨兵的姬十二浑身汗毛根根竖起。几乎在同时，他和酥山的共感链接骤然断裂，最后看见的画面定格在了谢怀玉站在一扇锈迹斑驳的铁门前，而他身后黑影翻涌，如潮水般逐渐蠕动膨胀，俨然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糟了！

酥山再怎么能变化出实体，说到底也还是精神体，哪怕受了重伤只要自己精神域网没出问题也能慢慢恢复；可谢怀玉不一样，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是个绣花枕头，若死在这里……姬十二想起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喉头一紧，当即转身就要冲出大楼，可脚下却突然像灌了铅，有浓雾弥漫，阴湿的寒冷更是如冰水低落在后颈一般。

“嘻嘻。”

空灵的低笑如同平地惊雷。

姬十二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不知何时一个红衣女人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三步之处，长发如瀑垂落，头颅低垂，脖颈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抬起时甚至能听见骨骼错位的“咔咔”声。

“嘻嘻嘻……”

女人又笑了，声音稚嫩如孩童，却让人毛骨悚然。她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完整到近乎完美的脸——没有腐烂，没有血迹，甚至连一丝瑕疵都没有，可正是这份诡异的“正常”，让姬十二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太违和了。

逃出去的污染哨兵，分明是个男人。

那眼前这个……是什么？

他的精神体？还是说……

“咯咯咯……”女人歪着头，嘴角一点点咧开，笑容越来越大，直到整张脸几乎被撕裂成两半，语调却越发如同孩童般天真烂漫——

“你要去哪呀？”

–

狼狈。

这是姬十二加入凌雪阁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如此彻底的无力感。

太狼狈了，过往他总是游刃有余，哪怕面对S级目标也总能周旋一二。可现在他却被一道虚影逼得在昏暗的楼道间仓皇逃窜，而且那红衣女鬼还能走墙穿梭，也许前一秒还在自己身后，下一秒逃进拐角处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又出现在自己头顶，他猛地挥出链刃，然后那锋利的刀刃次次都穿透那具半透明的躯体，只在空气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真他妈见鬼。”

若非已经和自己的精神体半融合后有高强度的敏感性可以确认追着自己的女鬼绝对是某个人的精神体，姬十二都要怀疑自己当真误入灵异现场了。

又一次狼狈地滚下楼梯时，姬十二忍不住骂了起来。来之前台首跟自己说这不过是个B+的任务，忙完了就赶紧回去加班别偷懒，他当时心底还在暗骂姬扒皮真不是个东西，现在看来别说偷懒了，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