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的春天气温刚好,虽然空中柳絮横飞,禚越还是选择摘下口罩,拉伸嘎吱作响的肩颈关节,呼吸一下夜晚人流不那么密集时清爽微凉的空气。办公室久坐让人头脑昏沉,手机屏幕不断亮起又暗下,新消息继续涌出,右上角的22:43很是扎眼。他叹了口气,摁下免打扰,霎时感觉清净许多。
“那个,哥……”
有人朝他快速走过来。这么晚推销的还不下班吗?怎么比自己还惨。
禚越刚准备快速转身避过并拒绝,对方就直直地撞入他的视线:
“哥,能帮忙扫个充电宝吗,我能开机了就立马还给你!”染了一头浅栗色的少年用足以拿可怜巴巴四个字来形容的表情望着他,“有偿也可以,求你了哥……”
好像金毛,这是禚越的第一感觉。因为加班而用脑过度的他迟钝地咀嚼了一下对方的话,充电宝,开机,有偿;貌似并非推销,只是一个手机没电坐不了车而在路边寻求帮助的倒霉蛋。
他不是擅长拒绝别人的人,况且对方看起来并无恶意,禚越点点头,少年明显地雀跃了,伸手指地铁口方向:“那边就有充电宝!谢谢哥!”
今晚地铁口的灯光貌似相比以往暗了一些,禚越推了推眼镜,尽量让自己打探的目光显得不过于刻意:少年背了一个双肩包,斜挎着相机,手机是前不久刚上市的最新款,貌似是顶配,有logo的衣服还清一色是名牌。个子比他高,长得也不错,是那种略显张扬又不让人不舒服的帅。
含辛茹苦刚下班的社畜禚挑了挑眉,合着是谁家小少爷丢外面了。小少爷的手机终于亮起来,他迅速地自己又扫了个充电宝,把禚越帮忙借的那个塞回充电桩里,跟上他下楼的脚步:“谢谢哥,你真是救我命了,谁知道走到这儿手机会没电,待会儿加个联系方式呗我发红包给你……”
看着跟在自己身后过了地铁闸机的少爷,禚越忍不住发问:“我不需要你付报酬,你不用跟着我下来。你家里人不来接你吗?”
少爷露出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为什么我家里人要来接我?”
“那你打车回家?”
对方抓抓脑袋,栗毛在地铁站白炽灯的照耀下显得很蓬松:“我就是来坐地铁的啊。”大概是禚越怀疑的眼光太炽热,他又补上一句:“我晕车,所以一直都坐地铁。”
好吧,还是体弱多病的小少爷。禚越暗自腹诽,选择性忽略了旁边这个人小臂上的结实肌肉。
列车带着一阵风轰鸣而至,两人并肩踏入车厢,灯光却在一瞬间全部熄灭,四周陷入黑暗——
禚越以为是车辆发生了故障,但一阵尖锐的耳鸣迅速席卷了他,他本能地去摸索车门想要逃离,但伸手所触及的地方只是一片虚空。等到眼前再次恢复可视,景象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他正站在一个远处密布树林的庄园中,面前是一座高大的建筑,数百个窗口无比整齐地排布在冷白色的外墙上,深灰色的地毯从大门延伸至外面的台阶,是栋令人看了感到不适的建筑。空中飘扬着雪花,身着单衬衫的他却不觉得冷,栗发少年站在右边,表情在震惊和无措之间还有一丝令人费解的愧疚。
禚越本以为是自己工作太久产生了幻觉,或者是小少爷用什么违禁武器把他弄晕搬过来了;不远处还有更多人,无一例外地尖叫或是大声询问着,场面一片混乱。一位头戴礼帽、身着黑色呢大衣的中年男人从屋内走了出来,有情绪激动的人冲上前去质问,甚至试图动手殴打他,而他嵬然不动,似乎那些人的动作无法影响到他半分,只以低沉却让每个人都无法抵抗的声音说道:
“欢迎各位来到这里。我相信各位被选择,一定是因为你们在某些才能上有过人之处,再者人多力量大,才能办好事。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各位先请进,我们明日再商讨工作事宜。”
人群的哄闹还未结束,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的出现又掀起一波热潮,喊的喊骂的骂,直到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女生和另一个披肩发姑娘率先踏上台阶:“有事情可以进来说,刚开始的时候,我劝大家还是听话比较好。”
人群短暂地安静了一瞬,再次哄闹起来,而哄闹声中渐渐夹杂了越来越响的哭喊:
“积雪在变厚!太快了!我迈不了腿了!”
“快跑!继续待着会死的!”
混乱的人群涌入了建筑,最后一个人踉跄着摔倒在地毯上时,暴风雪堆成的雪幕刚好停止在台阶前。或是恐惧,或是脱力,现在没人再大喊大叫,只有些人低声嗫嚅着:那上面有人的脸……
一楼是宽敞的大厅,方才出现的中年男人和另一个瘦高、管家打扮的人站在盘旋的楼梯旁:“各位,请先移步二楼,主人为大家准备了食物与热汤以御寒。大家还可以讨论一下,今晚要与哪位同伴一起住宿。”
走在前列的依然是那两位女生,禚越仍对情况一筹莫展,只是被直觉驱使着跟上她们的脚步,少年和他并行,眉头紧锁,上楼时轻声说了一句,哥,对不起;禚越侧头表示疑问,少年只是说,等会儿上去说。
一张尺寸不可意思的长桌几乎横占了整个二层,男人率先坐下,管家则引导着其他人依次落座。管家很瘦,总是眯着眼,禚越在他路过自己身边时惊悚地发现,这个人竟然是没有眼白的,整个眼眶全都被黑色占满。他感到一阵恶寒爬过脊柱,手指用力掐住虎口才忍住了没有惊呼出声。
少年坐在他旁边,也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校园卡递给他,无声地做了或许延迟太久的自我介绍。禚越在桌下翻动那张薄薄的紫色卡片,属于坐落在市中心的某所艺术学院,喻星珩,导演系大二,这么算来应该20岁上下。
管家俯身与男主人耳语了一些什么,面向大家说:
“对各位的到来,我与主人都表示衷心的感谢。稍晚各位用完餐,就可以去挑选今晚要入住的房间了,当然,用餐期间各位可以自由讨论决定同伴。我们有60间双人客房,分别位于四至九楼。但遗憾的是,其中10间有一些问题,我与主人都不希望以不舒适的房间接待大家,所以这些房间无法入住,请谅解。
假如各位不知道怎样的房间可以入住,请参考0401房。入住请务必在今晚24点前全部完成,也请各位遵守相应的规则,彼此和谐相处。现在就请各位用餐吧。”
说完管家就离开了。餐点是面包与浓汤,男主人开始进食,但没其他人立刻下口,彼此以警惕的目光试探着,最后视线全都集中在先前说话的那两位女生身上。披肩发姑娘神色淡然地沉默着,高马尾抱臂靠到椅子上:
“现在的情况我也没办法用语言解释,或者说我解释了也没用。总之,‘那些人’是这个世界里的人,你们可以理解为我们在一个游戏里,他们是NPPC说的话基本可以当真,除非你察觉到了明显的不对劲。真话就请务必遵守。”她看了眼完全置身事外的男主人,“毕竟,你们大部分都应该不想丢了命。”
一通话如炸起惊雷,高马尾用面包蘸了蘸浓汤,送入口中,不再继续说。喻星珩凑近禚越:“越哥,我们搭档?”
禚越点点头,在这种完全陌生且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总比完全陌生的人要好。他又后知后觉地发现:“你叫我啥?”
“越哥啊。”喻星珩也往嘴里送了口食物,“你胸牌上写着名字嘛。但不认识你的姓,我想总不能念糕吧。”
禚越笑了一声,不知道这种时候能笑算不算他神经大条:“念卓。”虽然从小到大是有不少人喊他糕越就是了。
喻星珩点点头:“越哥,我刚说对不起你,是因为我之前碰到过这种情况,就是突然被拉入另一个世界这样。第一次是我刚进大一,某晚下课回家路上,那时候真被吓坏了,坐在地上都站不起来,对比之下越哥你太冷静了。那次的任务不难,但太害怕了,自己给自己创造了很多危险。第二次是大一期末的时候,很幸运,碰到了一个很厉害的人,带我出去了,这是第三次。不知道你是不是被我影响才被带过来的……”
禚越似懂非懂地跟着点头,他作为生存了26年的坚定唯物主义者,大学全宿舍最敢看恐怖片的人,唯二害怕的两件事分别为老板的微信和虫子,还是头一回遭受如此直白的观念冲击。觉得自己运气比较差是不是也是一种相信怪力乱神?禚越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