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只让我每日打坐。”孟夜茫然道,“说‘观心即是观道’,让我内视丹田,看灵气如何生灭……”
“不是灵气。”梦生轻声道,“是‘生气’。你修的不是仙道,是生生不息的人道。”
寂静在三人之间蔓延。只有光鱼游弋的轨迹,在幽蓝中划出稍纵即逝的银线。
良久,云逐遥低笑起来。笑声起初压抑,继而越来越大,最后变成近乎癫狂的大笑。他笑得眼角泛泪,那抹霞光印记在水光中颤动如泣。
“好一个温如故……好一个‘重修心’……”他抹去眼角的湿意,声音嘶哑,“千百年来,四大家守着先圣留下的谎言,用‘灵力假依’禁锢所有修士。炼气、筑基、金丹——每一步都在加深对灵力的依赖,直到突破金丹那一刻才会发现,自己修了一辈子的东西,不过是空中楼阁。”
他指向这片璀璨星海:“而真正的通天之路,早被先圣埋在了‘空无’里。四大家不是不知道,是不敢知道!因为一旦真相揭开,他们靠垄断灵力资源建立的秩序,就会彻底崩塌!”
孟夜忽然想起温如故书房里那幅字。
“道法自然”。
他一直以为那是劝人顺应天意,此刻却品出了别的滋味——自然之道,本就不假外物。
“所以先圣……”他看向梦生,“真的是老死的?”
“是‘化道’。”梦生纠正道,“他将毕生修为散尽,肉身归于天地,意念却永驻于此,守护着这条被掩埋的通天之路。”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也是守护着……当年与他一同发现真相的四个弟子。”
云逐遥的呼吸滞了滞。
“那四位弟子醒悟后,成立了四大家。”梦生继续道,目光落在云逐遥脸上,“但他们立下的第一个誓言,不是传承道统,而是——”
“封印乌灵之灵,永世不得泄露‘意修’之法。”云逐遥接过了话,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磨出来的,“云家祖训第一条:凡窥得‘空无’者,杀无赦。”
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处,一道狰狞的烙印赫然在目——不是符咒,是一行深入血肉的小字:
“守密者生,泄密者亡。云氏第三十七代,云逐遥立誓。”
字迹边缘已经愈合,却仍能看出当年刻印时的狠绝。那是用烧红的烙铁,一笔一画烫进皮肉的。
孟夜倒抽一口凉气。
“我十岁那年,误入家族禁地,看见了真正的云家史册。”云逐遥平静地系好衣襟,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上面记载着先圣化道的全过程,也记载着四大家先祖如何密谋,将‘意修’典籍尽数焚毁,并立下血誓,后代子孙永不得修炼此法。”
他抬起眼,看向梦生:“你早就知道,对不对?所以你才选中孟夜——因为他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走上了‘意修’之路的人。”
梦生没有否认。
她只是静静看着孟夜,看着这个少年茫然而干净的眼睛。三百年前,她亲眼见过这样的眼睛——属于那个在云梦泽山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只为求一个“为什么”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后来成了先圣。
“我不能教你。”梦生忽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意修’之道,只能自悟。但你可以在这里待三天,看光鱼如何生灭,看水母如何开合,看这片‘空无’里,到底藏着什么。”
她艰难地站起身,丹田处的裂痕又开始渗血。云逐遥想去扶,却被她摆手拒绝。
“至于你。”她转向云逐遥,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云家小子,你偷看禁册,私闯乌灵,又带我们来此……是想寻一条生路,还是求一个解脱?”
云逐遥沉默了很久。
久到一条光鱼游过他眼前,尾巴扫过他睫毛,带来细微的痒。
“我想知道……”他听见自己声音沙哑,“祖父临死前,攥着那块玄铁反复念叨的‘错了,都错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梦生笑了。
那笑容里有什么东西破碎又重组,像历经风雨的琉璃盏,裂痕里开出了花。
“那就看吧。”她说,“用你的眼睛,看清楚这片被鲜血和谎言掩埋了三百年的——”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整片幽蓝星海开始剧烈震荡。光鱼惊恐地四散逃窜,水母收缩成团,珊瑚丛发出尖利的嗡鸣。而在星海最深处,那从未有人抵达的黑暗核心,缓缓亮起了一点光。
不是幽蓝,不是银白。
是炽烈的、灼目的金红。
像沉睡的太阳,在深海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