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唯有灯火通明。
灯是士族豪门万钱一盏的长明灯,火是太平信徒枯柴汇集的希望火。
一边是只供两人尽情欢愉享受的奢华暖帐,摆满叫人唾液直流的烤肉与瓜果。
一边是数千饥民为生死存亡举行的盛大集会,锅上煮着桑树皮混合陈年粟米熬成的糊糊粥。
广博池的湖水,照映着采桑林内的奢华,同样倒映出太平道内的贫苦。
卢植站在广川城南门的大路上,远望着广博池上的天堂与地狱,一阵无言。
她转身钻进一辆破旧的牛车,告诉驾车的邢子昂。
“我们去安平郡,去见乐隐。”
“真不等玄德、张合、还有范督邮了吗?”
邢子昂拿起鞭子,抽打老牛的屁股,转身看向牛车里的卢植。
卢植双腿盘坐,闭上眼睛,表情怅然,醉意浓稠,就像是一个刚嫁了儿子的老母亲。
脑海中浮现出楼桑村的大桑树下,一个六岁大的小男孩儿,正抱住她的大腿,语气坚定地喊她老师,往她怀里钻。
“也许张合会跟上来,玄德大概不会了。”
“至于范青,明天早上等她知道玄德嫁人之后,应该会清醒过来,回到涿郡老家吧。”
邢子昂当然知道卢植见了谁,又和谁做了约定。
但她还是问了一句。
“为何老师你选择崔州平,而不是我?”
“你自问比崔州平如何?”
邢子昂摇了摇头,“博陵崔氏是累世公卿,崔钧不举孝廉,单凭一身本事,便得到帝姬看重,跻身虎贲中郎将,担任禁军之首,地位已尊,又敢与崔司徒决裂,放弃高官厚禄,毅然返乡,举孝廉而不就。”
“也只有琅琊王氏的王融可与其媲美,我不如崔钧甚多。”
卢植又问她。
“若你是我,你是愿意把玄德托付于你,还是崔州平?”
邢子昂看向博陵崔氏的近卫,禁军规格的兵装,漆黑的甲胄,强壮的马匹,整齐的队列,就连那些衣着华丽的家仆也都面无表情,遵守纪律,更是让她感到自卑。
聚集整个河间邢氏的部曲,也找不出博陵崔氏这样纪律森严的队列。
“可我对玄德是真心的,您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把玄德许配给别人,我不服!”
“不服的话,去洛阳见识一番吧,子昂。”
卢植拍着邢子昂的肩膀,为女君子指名了方向。
“去名师云集的太学,去藏书百万的东观,和天下士族游览南宫,去看看奢华极致的西园,朝拜永安宫中的帝姬,见识天子仪容,在南市倡馆里见识风情万种,吸收大汉帝国的精华,等你回来的时候,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河间邢氏经营得不输博陵崔氏!”
说话间,卢植闭上眼睛,似乎回到了十年前的洛阳城前,置身于太学一座专为博士建设的高楼之中。
“早上点卯,自太学中的教师宿舍中走出,于诵经声中走入书院。”
“洗脸漱口,用过早餐,巡视各教区,接受三万学子朝拜。”
“授早课完毕,由首席弟子代讲复习,离开太学,自开阳门,过明堂,入南宫,穿过十二重阁楼,于东观藏书楼走廊中,瞻仰班彪、班固、班昭等诸大儒遗像。”
“上午与永安宫中,与帝姬、帝女等皇亲讲学,与朝中同僚讨论机要,若有闲暇,可去东市看马,可去邙山登高,可到校场看五校练兵,与军士练武。”
“中午,于熹平石经前,与朝中众多大臣,共论天下事情,记录其言行,与大儒同撰《汉记》,商议筛选史料,而后动笔刻录。”
“下午,修完《汉记》,吃过午茶,出东观,入西园而出,入白马寺,学习西域文字,与佛门高僧共译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