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第二学期,夏明月的离婚官司在第四次开庭审理后,终于取得了初步胜利。《婚姻法》大发慈悲地将同性恋前夫名下一套买在福州的房子判给了她,但孩子的抚养权未能妥善确定,依然被落在各种文书和程序里,遭两人争抢。
为方便与律师沟通,以及为能及时处理法庭事宜,夏明月搬去了福州,并在当地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她白天上班、处理离婚的事宜,晚上则和临时住过去帮忙的母亲一起照看离不开陪伴的嘉宝。
那段时间,夏明空过着无人过问的“留守生”日子,还算开心。
父亲工作很忙,常常出差,厦门的家几乎只有夏明空一人在住。没有人约束,他常常打电脑游戏打到深夜,过着一天两顿且两顿都是泡面的日子。
因此成绩下降了不少,从入校时的189名掉到347名,再到第527名。
第三次月考出成绩前的那个上午,学校组织高一年段做全校内的大扫除,他和另外一个小组的同学被分配去打扫明圣校内一栋即将被拆毁的实验楼。
被分到打扫这个区域的还有三班。
至于夏明空为什么会知道,因为他提着拖把从音乐教室门外走过时,瞥见了里边的周骛启。
三四名女生围着他,正叽叽喳喳同他说着什么;而他一言不发地聆听,神情认真,看上去并不像阿彬口中所描述的那样,是处理不好人际关系的孤独症患者。
夏明空好奇,便往里头多看了几眼,但还没来得及悄悄走开,他那副偷偷摸摸的样子就被里边的“乌合之众”抓了个正着。
是周骛启最先发现的他。
他听见响动,朝门口夏明空的方向看过来,眼神里夹杂着疑惑。紧接着,那几个女生跟着扭头,一齐望向他。
夏明空只好在数道目光中佯装镇定地走进去,弯腰,用拖把打扫起了教室的地板。
那几个女生见他只是来拖地,很快对他失去了兴趣,并把全部的注意力再度放回到和周骛启的交谈上。
“其实我更喜欢舒曼,他的技巧很棒的呀;李斯特指法太难了,简直是我的童年噩梦。”
“阿启,你呢?你学钢琴这么久肯定有很喜欢的钢琴家吧。”
“是啊是啊,你喜欢谁的?肖邦?”
原来她们在聊音乐。
假装拖地的夏明空终于听清了她们聊天的主题。
周骛启没有回答她们的问题,转身好像想走,但随即又一大波人从教室外涌进来,把他架在原地再也没办法抽身。
刚刚说话的其中一名女生翻开了角落钢琴的琴盖,摁出了几个音,兴奋地向一屋子人提议:“阿启,早就听说你的钢琴弹得特别好,我们都想听听有多好,你可以给大家弹一曲吗?”
“阿启,给大家露两手吧。”
“是啊,试试嘛,听说今年暑假这里就要被拆了,这架钢琴说不定是最后一次被人弹呢。”
女孩们假公济私地你一言我一语,类似的起哄声因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吵得夏明空停下了手中的活,转身看向周骛启。
周骛启刚巧也朝他看了过来,两人视线有数秒的交锋,但周骛启先他一步移开了。
他撇开原本短暂停留在夏明空身上的目光,轻轻对众人说了声“好吧”,一边走到钢琴旁边坐下。
钢琴课夏明空小学去上过几节,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平日里他十根明明很灵活的手指,一碰上琴键立即变得无比生硬,加上当时教他的老师奉行严师出高徒的教育理念,一旦弹错便会用指挥棒敲他的手背,这令他对弹钢琴这件事一直存有心理阴影。
那位老师曾在两百块一个小时的课上反复强调——钢琴是会呼吸的。
这话对于当时只有九岁的夏明空来说,是很难理解的。在他看来,钢琴如此笨重的死物,怎么会呼吸呢?
而就在周骛启抬手落指间,夏明空却头一次听到了那种呼吸。
像一只蜻蜓的展翅,又像池塘里睡莲花瓣的张阖。
很多年后,夏明空在一部电影中再度听到这首曲子,才知道那天周骛启弹的是德彪西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