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进来时，王大娘正拿布包了些雪在给秋娘敷脸，通红的掌印，五棱突起。

“何事下手这般重。”一言蹙眉。

王大娘脸色也不好，“今日之事原是怪我。”

今日白露来要羊肉汤，下汤的厨娘不得空，王大娘如今这采买的差事平日里也多得厨娘们帮衬，厨娘没空，王大娘正闲着，便洗手帮忙。

羊肉汤原不是稀罕物，随便一个厨娘都是拿得起，王大娘原先也是做惯的，还特意挑些上好的羊肉来用，秋娘烧灶，见王大娘亲自下厨，便过来打下手，想偷师些手艺。

秋娘嘴乖，手脚勤快，把脏活都揽了，王大娘喜欢，等羊汤做得了，心里打算着，这甲字号要羊汤必然有赏，也不叫杂役婢去送，竟叫秋娘送去，说是必定有赏，秋娘欢欢喜喜去送，谁知回来，碗盘砸了，脸也肿了。

知道不是刻意针对秋娘，心下松了，一言拿勺子取了碗里剩下的汤闻了闻，微微皱眉。

“难闻？”王大娘担心自己许久不做，手生了，莫不是忘记了什么调味料。

“比起外面食摊子上好多了。”

王大娘这才放心下来，又嘀咕道：“白露是扬州人，素来不喝羊汤，今日也不知发了什么兴，方才发气了，还指定非得要秋娘做，别说秋娘，就是整个厨下换了谁做都是差不多的。”

“那如何是好？”秋娘急了。

王大娘咬牙皱眉一跺脚，“我去求春娘，叫她找宜春院厨下做去，再不成便叫她闹，也怪不到我们这里了。”

宜春院春娘，满教坊司，或者说满长安没有不知道的，一曲胡旋舞动名满长安，宜春院最好的院子便是她的春和苑。

“您认识春娘子。”秋娘满是羡慕和崇拜。

王大娘面上尽是得色，指了指一言与秋娘，“如同你们，识于微时。”复又低头感慨。

教坊司的人情都是有来往的，今日王大娘用了春娘的人情，来日未必不落在秋娘身上，她们能力有限，怕不要拿更贵重的去偿。

“不如我来做这羊汤吧”一言在厨下四处寻找可以下羊汤之物。

王大娘愣怔，如今她能帮上春娘的已经有限了，平日里借着春娘的名头尽够用，春娘的人情都是留着救命的，今日用了也是肉疼，日后自然要在秋娘身上找回来，至于秋娘还不起，那不怕不是还有命吗，或许春娘用得上。

如今图蓝肯揽下这差事她是喜欢的，图蓝她知道，清冷话少，但是人极为妥帖，“那可好，只是你真能做得她不发脾气。”

天冷，厨房的肉都放在外面大缸里，掀起木盖取了一块大羊骨，又挑了手指粗一点软嫩位置的羊肉。

举着硕大的羊骨进来时，秋娘眼睛瞪得像铜铃，“白露要喝羊肉汤，你给她羊骨？”

找好了骨肉，又低头在厨房柜子边边角角寻可用之物，半块干姜，一个干瘪的梨，还有几块零碎，王大娘都不知道是何物，就看见一言从不是那个橱柜角落里抠出来的，放在一堆，还点点头。

拍拍手上的灰尘，支使秋娘：“墙角的薄荷扯些干的来。”

秋娘顶着一张既惊且怕，又无可奈何的脸去扯一言说的干薄荷，扯了薄荷回来，一言叫她薄荷掺了雪一起揉那拇指粗一条的羊肉，自己扔了些干薄荷扔进去煮羊骨。

秋娘看看自己白皙且修长的手指，又盯了盯一言，一言低头泼浮沫，淡淡一声：“不然，我去揉？”

秋娘迅既把手放进王大娘端回来的雪里，抓了干薄荷与羊肉扔进去，直到双手红得没了知觉，才听一言说：“够了。”

王大娘看着一言将干姜，切了块的干瘪梨子，红枣，还有那几块分不出是何物的东西统统洗干净，塞进粗麻布的料包里，使劲系紧，那下死手的样子，让王大娘怀疑她是不是想将白露毒死给秋娘出气。

处理好的羊骨和料包扔锅里加满水，这水加得厨下众人一起来吃都有多，此时王大娘与秋娘都是一付随你，我不懂我也不问的样子。

“这汤要看时辰的，你们看着火，把羊肉切片，等我回来。”一言急着往授课室去，去迟了鲁师的戒尺真不讲情面，昨日秦桑还挨了一下，天冷了真疼。

等那锅汤只剩下一小半时，一言回来了，掀起盖子看了看，又舀了些尝味，捡了撮盐与切好的羊肉都扔进去，看肉片在锅里翻滚了会子，叫秋娘端锅离火。

“将羊骨与料包都捡出来，送去的汤里只能有羊肉，其他一粒渣子都不能有。”又转身出去了。

看着远走的一言，留下王大娘与秋娘面面相觑，这回秋娘致死不肯去送，找了个杂役婢去，俩人望着远去的杂役婢，均掬一把同情的泪。

等俩人靠着门框嚼蒸饼时，杂役婢捧着一把铜钱欢天喜地的回来了，看见俩人还行礼致谢。

扔下手里的蒸饼，奔向还没洗掉的汤锅，舀起锅底子汤送进嘴里，秋娘张口结舌，“，，，，，，，这是羊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