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舆极大,四个成人加上两个小孩连同一位侍从在内也不拥挤。原本是有一张床,经那侍从一顿拍按抬拉,那床竟分裂开来,变成四条长凳与一张茶桌。那侍从再一提拉,那茶桌便升了起来,与一般茶桌同高。又命侍从沏了茶来,那马舆便动了起来,众人随即坐下品茶。
冯璧看得目瞪口呆,甚至连方才的怒气也抛到九宵云外。拉着楚王的手便问是怎么做到的。
楚王笑着白了他一眼,鄙视道:“这有什么稀奇的,这是本王自制的房车,十年前便用上了,如今京城不少达官贵人也仿制出来了。”
冯璧毕竟孩子心性,欣羡不已,又不好开口索要设计图纸,只得作罢。
妏儿仍在楚王怀中,吃着各色的点心。像是早就认得楚王一样,只在他怀里玩闹。又站在他腿上蹦蹦跳跳地玩耍,忽然像踩着楚王腰间什么物件,那物件一声闷响,掉在车内地毯之上。
冯璧坐在楚王手边。那物件正好落在他座下。冯璧伸手去抓,拾起便欲交给楚王,刚伸出手,这才看清手抓的是何物。不由得惊呼一声,公主与仲达闻声也看了过来。冯璧递给楚王的物件分明是昨日那块遗失的璧玉。三人也都推断出来,必定是冯璧昨日与那侍卫打斗的时候遗失在官道上,被楚王的人拾到之后交给了他。
仲达这才想起,昨日他拿到武器想助三弟之时,看到一名侍卫递了一个物件给车内之人,当时离得远并未看清,现在想来,必是此物无疑了。
“这是我的……!”冯璧脱口而出,丝毫没有顾忌。还未说完才发现二哥冲他轻轻摇了头,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内心忙叫“不妙”,只盼楚王不要疑心自己。
“你的?”楚王冷笑道,“实不相瞒,这块璧玉是昨日从西郊一个无赖身上掉下来的,那无赖甚是无礼,见了本王竟欲亵渎,本王岂能饶他?又见他腰间的璧玉晶莹剔透,与他的污浊之气十分不匹配,便夺了过来。你说此物是你的?你昨日去过西郊吗?”
冯璧听他所言,分明是在借那个污浊无赖骂自己。分明知道自己是那璧玉的失主,才刻意戏耍。却又不敢承认,只得摇头说道:“不曾……不曾去过,只是我有一块长得极其相似的璧玉,前几日不小心被我砸……砸碎了。这块璧玉……有些相似而已”
“原来如此……那为避免今后争执,你当着兄嫂的面,再确认一遍,这璧玉是你的吗?”楚王得意道。
冯璧只好假装拿起璧玉端详,接着连忙摇头否认。楚王这才顺势接过了璧玉。
那璧玉是冯璧从小便带在身上的,现在被夺走,他必定不甘心。仲达见状,向楚王笑道,“殿下府中奇珍异玩必然不少,相比之下,这璧玉也不过尔尔,微臣今日斗胆求个赏赐。”
楚王听了他的话,也不抬头,只是和妏儿玩闹,将那刚到手的璧玉递在她手上,任她捧着。这才开口:“你就罢了!倘若是给妏儿,本王倒是心甘情愿。”
楚王此言仍有与其结为亲家的意思,想将那璧玉作为文定之礼。仲达闻言与公主对视一眼,只见公主撇了撇嘴角,示意无计可施,只得暂且作罢。
那车舆行得极快,车内却异常稳健。不到半个时辰,便到内宫。车舆停在阊阖门前,楚王带领众人下车步行入宫。
阊阖门内是一片极为宽敞的广场,远处宫阙壮丽,台榭巍峨,无数游廊穿插其中。与洛阳城内的豪宅相比,又多了不少繁杂、威严之感。向北越过广场,正对着阊阖门的便太极殿。太极殿西堂是皇帝日常起居的住所,宴会臣下、讲论文义也多在此处。
楚王领着众人未到西堂前,早有皇帝的贴身宫人桐昇进殿禀报。一众人等径直进入西堂。
端坐在西堂上位的自然是皇帝,虽着常服,也威仪庄重。嘴角藏着笑意,可见其心情愉悦。皇帝年过不惑,与楚王长得极像,却远不如楚王那般英俊,甚至算不上英俊。楚王的脸庞仿佛与他一个模子刻出来之后,又另经女娲精心雕琢一番而成。
众人随即见了礼,冯璧这次倒没出错,双膝跪地行礼。未等公主跪下,早有太监扶了起来。皇帝让她坐在自己身侧,又抱过两位外孙,说了好些体己话。公主一时说笑,一时流泪,一时又撒娇,尽显小女儿姿态。皇帝又端起岳丈的架子,故作严厉地数落了仲达几句。冯璧见皇帝性子亲和,远不像楚王那般冷傲,心里便放宽了不少。
片刻之后皇帝才谈起冯璧,先是夸他英姿不凡,冯璧忙称“谬赞”。又夸他武艺超群,冯璧矢口谦称“过誉”。心里却乐开了花。
“你已到弱冠之年,如今回京,必要有一番作为,才不枉生于世家。你可有什么想法,说与朕听,朕替你安排!”
随意选官?冯璧闻言大惊,哪有这样的事情。一时不知如何应答,竟怔住了。
仲达闻言愣了半日,正欲解围。不料楚王先插了嘴:“儿臣看此人并非知礼之人,不如去礼部呆着,也好学学什么叫‘礼仪周全’。”
此言一出,冯璧无地自容。况且众人皆知,礼部尚书郭守义为楚王的忠实拥趸,楚王此言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楚王既说了舍弟不懂礼数,又何必舍长取短呢?”
皇帝又问冯璧。冯璧答道:“兄长所言正如臣心意。”
“若论取长……”皇帝不假思索道,“朕羽林十二卫中的右武卫将军,倒是有个空缺。”
皇帝说完看向了冯璧,此举自然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右武卫乃是羽林十二卫之一,率领两千羽林军,守卫内宫,也与二王争储没什么关系,这职位再适合他不过。只是他答应了父亲,不敢擅自应承下来。便答道:“臣资历尚浅,右武卫将军一职恐难胜任。况臣尚未加冠,暂时不能入职。”
皇帝摇摇手,道:“这是小事,也并非就正式任职,你先试一段时日,如有不适,朕自不会勉强。至于尚未加冠,更是无妨,你何日加冠,朕便何日宣旨。也并非即刻就任。”
皇帝言尽于此,冯璧也不好过分推诿,见二哥也没有反对,当即跪下谢恩。
皇帝又问了些萧关和西边的昌国事宜,又夸了他大哥镇守萧关有功,说他冯家满门忠烈。仲达连连谦称“份内之事”。眼见午时将近,正欲传膳。忽见桐昇传报,说是皇后娘娘炖了汤来,正候在殿外。
皇帝还未应答,只见公主冷哼一声,起身朝皇帝福了礼,冷言说道:“儿臣身体略有不适,父皇既要传膳,儿臣先到偏殿候着。”
冯璧看到眼里,不解其意。想必二人是有什么过节。
皇帝无奈只得点了点头,不言其它。又对那宫人说道:“就说朕忙着见外臣,接过汤食即可。告诉她,朕忙完了再去看她。”
那宫人回了“是”,正欲去回话,刚一转身,只见一位妇人进了殿门。他只好退在一旁。
看来此人必是萧皇后无疑了。那妇人着正红色凤纹深衣,其它装扮倒是寻常,只是头顶戴着凤冠,象征着国母身份。虽保养得极好,眼角颈项仍刻有细纹,眼下略青,能看出年龄约在四十余岁左右,略有风韵。只是面上的微笑像是刻上去的,始终没有丝毫变化。
“陛下恕罪,梓童不知陛下正忙于公务。”她嘴上虽如此说,脚下还是稳步走来,行至台陛之前才福礼请安。众人也早跪在了地上向皇后行礼。
皇帝堆起笑容,起身亲自扶起皇后:“日头正毒,梓童怎么亲自前来了?”
“听闻成康进宫了,这孩子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不……梓童亲自炖了鸽子汤来,我记得成康和她母妃一样,最爱喝这个了。”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向众人抬手,示意平身。说完将那食盒递与身侧的宫人。
“只是不知公主何在?”皇后环顾殿内,并不见公主身影,因此问道。
“回母后,母后来得不巧了,成康正在更衣。”楚王亲切笑道,不等皇后接口,他再次说道,“母后果真心疼成康,听闻前几日秦王弟弟进宫,母后都是让膳房准备的吃食,今日竟然亲自下厨。驸马爷可得替公主好好谢过了。”
仲达闻言,哪里敢怠慢,又对皇后行了一礼,谢过之后方才从那宫人手里接过食盒。
冯璧好奇旁观着,那楚王之意分别是质疑鸽子汤并非皇后亲手所制,却又没实在道明,还让二哥谢过。皇后只能当成好言好语对待,笑而不语。正好看到了御座旁的妏儿和顶儿,就要抱过,两个孩子愣了愣,随即嚎啕大哭。皇后自知无趣,只好作罢,又行了礼,这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