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奔流的河水,裹挟着青春的爱恨,呼啸而过八年。
西北,黄土高原腹地。
天空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高远的蓝,阳光炽烈而纯粹,毫无遮拦地倾泻在这片古老而苍茫的大地上。目之所及,是望不到边际的、连绵起伏的塬、梁、峁。岁月的刻刀在广袤的黄土层上纵横切割,形成深达数十米、甚至上百米的巨大沟壑,如同大地的皱纹,沉默地诉说着千万年的风霜雨雪。干燥的风卷起细小的沙尘,在阳光下形成金色的薄雾,带着一种粗粝而原始的气息。
西秦遗址考古工地的营地,就坐落在这样一片沟壑边缘相对平缓的塬顶。几排简易的彩钢房、帆布帐篷,以及用防水布围拢起来的临时库房,在辽阔的天地间显得渺小而坚韧。营地中央,一面印着考古队徽标的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地平线,驱散夜间的寒意,营地便苏醒过来。
“书颜姐,早!”一个扎着利落马尾,笑容明媚的女孩从隔壁彩钢房探出头,是向婉,考古队骨干绘图员,也是简书颜在队里最亲近的朋友。她性格爽朗,像高原上生命力旺盛的沙棘花。
“早,婉儿。”简书颜应道,声音清冷平静。她已穿戴整齐:宽檐遮阳帽压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唇;浅卡其色的工装服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纤细却有力、带着薄茧的手腕;手上戴着耐磨的棉纱手套。她拎着自己的工具包——里面装着大小不一的手铲、刷子、标签、记录本、卷尺——步履沉稳地走向发掘区。
八年时光,早已将当年那个在毕业晚会上落荒而逃、泪流满面的青涩少女,打磨成眼前这个清冷自持、专业干练的考古队骨干。她的五官褪去了稚气,轮廓更加清晰秀丽,皮肤因长期野外工作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只是那双眼睛,比少女时代更加沉静,像两泓深潭,将所有情绪都内敛其中,不易窥探。岁月赋予了她独立的灵魂和坚韧的意志,那颗曾因暗恋而卑微的心,如今只专注于与黄土地下的千年时光对话。
发掘区由一个个规整的方形探方组成,如同巨大的棋盘镶嵌在黄土地上。探方壁上,不同年代的地层清晰可见:浅灰色的耕土层、黄褐色的扰土层、深褐色富含有机质和陶片骨渣的文化层、再往下是纯净的浅黄色生土层。每一层都像大地的年轮,记载着逝去的时光。
简书颜负责的是编号M7的探方,一个正在清理的疑似小型贵族墓葬。她熟练地跳下探方,双膝跪在铺着软垫的地面上。动作间,工装裤包裹的腿部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
“书颜,昨天那个灰坑的边界,我觉得还得再往东扩一点,你看这里的土质土色……”向婉拿着绘图纸和铅笔走过来,蹲在探方边沿,指着探方壁上的一处,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她指着探方壁上的一处,“你看,这里的土质比旁边稍显疏松,夹杂的炭屑也更多,很可能是个独立的垃圾堆积坑。” 向婉有着自己独特的观察力和见解,从不盲从。
简书颜凑近,用手铲轻轻刮了刮向婉所指的区域,仔细观察着土壤的颗粒、颜色和包含物。“嗯,有道理。婉儿,你标注一下,待会儿让老王他们扩方清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和专业。她认可向婉的判断,这份默契建立在扎实的专业素养上。
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壮实、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老王,正指挥着几个年轻队员用洛阳铲勘探新的区域。洛阳铲特有的U形铲头一次次深入地下,带出圆柱状的土样。“小张,看这层!泛红,有红烧土颗粒!下面可能有建筑遗迹!”老王的声音洪亮,充满了发现新线索的兴奋。他是队里的资深技工,经验丰富,性格豪爽。
“真的吗老王叔?”小张兴奋地凑过去看土样。
“老王叔火眼金睛!”另一个队员笑着拍马屁。
老王哈哈一笑:“少贫嘴!继续往下探!注意记录深度和土样变化!”
阳光洒在队员们年轻而充满求知欲的脸上,也洒在简书颜专注清理文物的侧影上。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黄土味、淡淡的草木灰气息,以及一种只有考古人才能体会到的、与历史对话的沉静氛围。
简书颜正用一把极细的竹签和柔软的毛刷,小心翼翼地清理一件刚露头的陶豆(高柄盘)。陶豆深埋地下数千年,胎质酥脆,彩绘剥落严重。她的动作轻缓、精准,屏息凝神,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阳光落在她沾了点点泥土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只有在这种时候,她眼中那层清冷的冰壳才会稍稍融化,流露出对这份事业深沉的热爱。这份热爱,曾是她从破碎情感中挣扎出来的重要支点,让她变得独立而坚韧。
营地边缘,靠近临时停车场的地方,传来整齐划一、充满力量感的呼喝声。那是驻扎在附近协助安保的武警中队在进行晨练。裴知渝身着迷彩作训服,身姿挺拔如标枪,站在队列前方。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勾勒出紧实有力的肌肉线条。他眼神锐利如鹰,每一个口令都清晰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向珩!俯卧撑再加二十个!动作不标准!”
“是!队长!”一个身材高大、阳光帅气的年轻队员大声应道,正是向婉的哥哥向珩。他咧着嘴,毫不在意地趴下,动作迅猛有力,展现出极佳的身体素质。他性格开朗,是队里的开心果。
段榆景,裴知渝的另一个好友,作为随队军医,此刻正坐在不远处的医疗帐篷门口,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医学期刊。他气质冷峻,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沉静而专注,与训练场上的热火朝天形成鲜明对比。他偶尔抬头,目光扫过训练场,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审视。
“滴——滴——” 突然,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工地的宁静!
营地中央的扩音喇叭里传来队长李教授急促而严肃的声音:“全体队员注意!全体队员注意!省气象台发布暴雨红色预警!预计未来三小时内,本地区将出现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雨!伴有强风、冰雹及山洪地质灾害极高风险!请所有人员立即停止发掘作业!重复,立即停止作业!按照应急预案,全力保护探方、文物和设备!动作要快!”
刚才还沉浸在工作中的众人瞬间色变。天空不知何时已堆积起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层,像巨大的锅盖沉沉压下。风骤然变得猛烈,卷起漫天黄沙,吹得彩钢房哐当作响。
训练场上的呼喝声也戛然而止。裴知渝猛地抬头望向天空,眉头瞬间锁紧,眼神变得无比凝重锐利。他迅速下达指令:“全体都有!紧急集合!协助考古队防护!快!”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与时间赛跑的保卫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