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风依旧很大，二人皆衣衫单薄，不过一是绮罗黑衣，一是色泽浅淡近乎于白色的水青色衣裙，材质为最平价不过的细麻纱，制式简单，不见任何花哨心思。两人一前一后，稍稍错开走着。

青微瞥了眼用衣袖掩面的莫令，无一丝冷的征兆，他甚至还从那双清眸中看出了一丝惬意，但他也确实没从她身上感知到异人皆有的异因子，内力也无，终开口问道：“你非异人，也非练武之人，无内力真气支撑，为何不觉得冷？”

莫令把被风吹到身前的青丝拨到脑后，看着飘飞的裙角，勾唇道：“大人，实不相瞒，我得了离魂症，过往经历皆不记得了，现在脑中的记忆是从年初一开始的，记得那天还下了很大的雪。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

青微脚步微顿，他已猜想到这种可能，但莫令竟笑着说失忆一事，那笑很轻松，像是毫不在意，未免太过反常。

“你很高兴自己失忆？”

莫令扶着被风吹得乱晃的药箱：“顺心而为而已，它并不排斥这件事。”

青微难得有些无语：“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也不算记得，当时醒来后，觉得自己应该叫这个名字，便拿来用了。”

“所以，你的名字也可以是玉白衣。”

“果然，大人又绕回到这个问题上了，假如我真是玉白衣，执徐剑也已证明我无罪。实际上，我并不认为自己是玉白衣，我们不太像。举个例子，假如遇到有人溺水，大人觉得怪医会如何做？”

青微不答。

莫令也没期待他答，道：“怪医定会先问那人要不要他救，倘若那人答不用，怪医极大可能会静静看着他沉下去，要么直接走开。我呢，我会直接救人。我们不一样。”

青微不为所动：“你是不是玉白衣，我自有答案。”不过，他内心多多少少也添了些疑惑，失忆对一个人的改变当真如此之大吗？

“是，大人自己拿主意就是。不过，我们是要走着去浪离岛吗？这么大的风，大人的帷帽衣角却纹丝不动，是刻了防风符文吧。”莫令的语气中透着些羡慕之意，接着又道，“大人那艘名叫星河的云舟呢？”

“我的事，你知道的不少。”青微语气冷淡，说不清是揶揄还是嘲讽。

莫令不在意道：“我记性不错，大人年少英杰，成名许久，说书人说过不少你的故事，异术运用的炉火纯青不说，还武功奇绝，铁面无私，冷情冷性——”

青微打断她道：“到无人之处，再坐舟离开。”

“听大人安排。”

青微长腿迈步如飞，莫令走得却是不急不缓，两人渐渐拉了些距离。不多时，已到河边，岸旁生着一排枝叶茂盛的榕树，最细的也有成人腰肢粗，绿叶被风吹落，飞卷在空中，像是在下一场暴雪。

待听到“噼啪”一声巨响，和紧接着重物倒地的声音后，青微回头，已不见莫令身影，他能嗅到她的气息在折断的榕树后，活着的气息，且没有血的味道。

虽知晓莫令多半无事，青微还是几个轻跃，须臾间到了树后。

莫令蹲在榕树枝干的缝隙中，正收拾被树枝挂到的衣角，察觉到青微，对他一笑，道：“这风有些大了。”

青微执剑看着，不知该感慨她是幸运还是倒霉。

莫令从树枝包围中出来，拍了拍身上粘到的树叶，笑道：“多亏我运气好，不然大人今日可是白做工了。咱们走吧。”

青微不动，看着莫令，神情不明。他在想，她是否过于乐观了，玉白衣似乎是偏向悲观的人，在做任何事前，想到的总是最坏的结果，失忆会让人性情大变么？

“大人？大人！”

青微回过神，见莫令看着他，无事一般地道：“你头上有片叶子。”

莫令抬手挥掉树叶，道：“大人刚刚在想什么？”

“与你无关。”青微道。

“那还请恕我冒昧，只是有些好奇沉迷于追凶缉恶的青大人为何会看着一片树叶出神。”

两人说着话，已有些黄豆大小的雨点落下，砸起一片尘土。

莫令看了一眼云天，背好包袱，挎好药箱，道：“还是快些走吧，我未带雨具。”

青微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须弥戒里自是万物齐全，但他并未多语，率先迈步向镇外走去。

须弥戒由异人用折叠空间的异术创造而成，为储物神器，容量最小的也能放下一室，只能放死物，戒上可施加符文，增加些保鲜，冰冻之类的效果，自然价格也更昂贵，更为难求。

两人赶在雨彻底下大前到了郊外人烟稀少处，青微自须弥戒中取出星河舟，拋向半空，那舟见风抽长，顷刻间已长到十几间屋厦大小，周身汇着星河，星色流淌，熠熠生辉，让暗淡的天色都增亮了不少。

莫令仰头看着星河舟，清眸中倒映着云舟的流淌星色，其间还有些惊艳慨叹之意，过了一会儿，她问青微：“我怎么上去？”

青微不语，直接行动，右手握向莫令的右腕，左手提着她的腰带，如蝶飞一般飘逸，踏空上了云舟。脚甫触及云舟，他就放开了莫令。

莫令看着他道：“我这人喜欢直来直去，大人要查我脉搏直言便是，不用这般拐弯抹角。再说，你是男子，我是女子，虽说你是如搬木头一般把我搬上来的，咱们毕竟初见，还是有些唐突了。”

青微的确是借故探查莫令脉搏，男女脉象稍有差异，他实是对莫令的性别还存些疑心，脉象确实是女子脉象，没想到被当事人道破了，不过他充耳不闻。

一灰衣妇人自房内走出，模样平实，衣着利落，笑起来的样子让人好感顿生。但星河舟是自须弥戒中取出的，须弥戒里存放不了有生命之物，莫令想，她应该是出自神级傀儡大师之手的傀儡人，青微这人当真是财大气粗啊。

青微先对莫令道：“这是甲夫人，管理船上一切杂务，你有事可寻她。”尔后又对傀儡妇人道：“这位是莫姑娘，你先带她去净雪居，然后告诉河图全速前进。”说完，他自己进了舟上最右边的房间，门上匾额书着篆体“静室”二字，笔锋收放自如，沉稳精炼，却又不乏凌厉，就像青微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