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笙的梦里，也不是只有赵昭平和温嘉宁的。

动乱那几年，确实只有儿子偷偷来祭拜。

后来，赵昭平在商务部谈成一大笔订单后，悄悄回乡重新给他修缮坟墓，就常常会有其他人来祭奠他。

有些人来就是送束花鞠个躬，也有些话多的，会在他墓前说说话。

有些是他曾经的老友，有自己的学生，有一些看过他文章的进步青年。

后来，也会有些爱国商人赵女士的拥趸者。

曾有过一个女学生来看过他好多次，估计是住得近，那女孩拿着赵昭平晚年写的一本书，亡温庭笙，坐在温庭笙墓前读了一整天，读完还感叹，说好羡慕你们的爱情跨越世纪跨越生死。

温庭笙听完也静默了。

这本书从头到尾对温庭笙一句差评都没有，甚至都没有出现吕秀芝一个字，全是他写文、写书、翻译的小故事，一些生活中的对话。

比如他不爱抽烟却嗜茶，喜欢各种茶，待客用安吉白茶，写文章到深夜总喜欢喝很浓的普洱，饭后喜欢铁观音。有回有朋友从国外回来，给他带了一罐英国红茶，他十分喜欢与爱惜，都没舍得泡给别人喝过。

比如他喝了酒会全身通红，吓得别人总以为他过敏，不敢约他喝酒。

比如母亲去世后，他常常在堂屋看着母亲的遗像，一坐几小时。

比如他会煮醒酒茶，会在赵昭平外出谈生意回家前，煮一壶醒酒茶。

这些温庭笙有印象，他很吃惊，赵昭平竟然还记得。

其实，他们那几年婚姻，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婚前没见几次，婚后各自都忙，并且婚后两三年就开始分居。

后来自己有了秀芝，相处更少了。

最后都异地了。

他震惊于赵昭平对自己的事情记忆竟然那么深刻。

赵昭平，是不是，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完全不爱自己？

她是不是，爱自己的？

好像还爱得隐忍，又深入骨髓？

当然，有些，他却根本不记得。

他自己听完都纳闷。

他很是疑惑，那真是自己说过的话？为什么他本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书里唯一一段他确定一定写错了的，是他给赵久和赵如意起名。

那天，自己根本不在场，书里却是在的。

温庭笙原本不知道赵如意的名字怎么来的，书里这名字竟然是温庭笙起的。

不过也没关系的，他想，也许就记错一件事，也不影响她对我爱得深沉热烈。

他梦里记忆最深的片段，是赵昭平病重的时候，最后一次和儿子一起去给温庭笙扫墓。

她让儿子走远点说有话要对温庭笙说，等儿子走远后，她说，你那天为什么要穿白西装来相看？我爸妈最后一张合照就是婚纱照，爸爸穿着白西装，我小时候每次想妈妈都会拿出来看，看得多了，我就梦想长大嫁给一个穿白西装很好看的男人，那天要不是你穿着白西装，我也不会答应要嫁给你。要是没遇到你就好了，你误我一生！

温庭笙的魂魄就在墓碑旁，泪流满面说着对不起，我不应当变心害你伤心。

再后来，儿子独自来给他扫墓，告诉他，母亲过世了。

不过母亲要求，葬在外公身边，也就是自己岳丈墓边。

温庭笙也是在那一天才知道，之前赵昭平为他重新修缮墓地的时候，身旁的墓原来从来不是空墓，她竟然是留给了自己早逝的原配和儿子早逝的亲生母亲吕秀芝……

她明明活着的时候，以自己未亡人的身份活了四五十年，死了却不愿意葬在自己身边。

在自己过世前，才留遗嘱交代儿子，自己要葬在别处，自己的墓碑上不要刻父亲的名字，父亲的墓碑重刻，要刻上前面两任妻子，不要刻上自己。

儿子哭着问「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母亲会恨你到这样的程度，不愿和你合葬，甚至不愿意墓碑上有你的名字」

明明只是个幽魂，可那一刻，看着儿子的眼泪，听着儿子带着哭腔的询问，他觉得自己的心碎了。

温庭笙又想起自己人生里的四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