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却又有些不同。朱瞻基依旧来,但我们之间似乎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直到那一天——
胡皇后(胡善祥)宫中传来了响亮的婴儿啼哭,整个东宫都仿佛为之震动。
宫人欢天喜地地向朱瞻基报喜:“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皇后娘娘诞下嫡长子!求陛下赐名——”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种强烈到令人窒息的不祥预感狠狠攥紧了我。我下意识地看向朱瞻基,他脸上初为人父的喜悦是那样真切。
朱瞻基清晰而喜悦的声音,如同丧钟,在我耳边轰然炸开:
“——朱祁镇!”
轰!
一瞬间,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在我眼前碎裂崩塌!
朱祁镇! 不是孙氏! 是胡皇后!是胡善祥的儿子!
我所有的坚持!我所有的牺牲!我赖以生存的、以为能改变历史的信念堡垒……在这个名字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荒谬!如此不堪一击!轰然倒塌,碎成齑粉!
我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无法控制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和声音,只剩下那个名字在脑海中疯狂回荡撞击——朱祁镇!朱祁镇!朱祁镇!
朱瞻基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他脸上的喜悦淡去,化为疑惑和担忧:“爱妃?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来扶我。
我像被毒蛇咬到一般,猛地后退一步,狠狠打开了他的手!这个动作如此失礼,如此激烈,让所有宫人都吓呆了。
朱瞻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帝王的威严受到挑衅,尤其是在这等喜庆时刻。
“奴婢…臣妾…”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绝望,“臣妾突感头晕,恐污了陛下喜气,恳请…先行告退!”
我不等他回应,几乎是踉跄着、失魂落魄地逃离了那片洋溢着喜悦、却对我而言如同刑场的大殿。
回到自己的宫苑,我挥退所有吓坏了的宫人,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眼泪,只有一种彻骨的、毁灭性的虚无感,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吞噬了一切。
错了。全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所以为的救赎,我坚守的所谓“底线”,不过是一场自导自演、自以为是的巨大笑话!
不知过了多久,朱瞻基来了。他屏退了左右,独自站在我面前。他的脸上没有了喜悦,也没有了愤怒,只有深沉的困惑和审视。
“告诉朕,”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压力,“你到底怎么了?那个名字…为何让你如此失态?”
我抬起头,看着他。此刻,他不再是皇帝,而是这个陌生时空里,我唯一有过复杂交集、唯一曾给予我一丝微弱庇护的人。一种巨大的疲惫和绝望的倾诉欲攫住了我。伪装、隐瞒、坚持…全都失去了意义。
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声音飘忽而破碎:“陛下…还记得我为何始终不肯…侍寝吗?”
朱瞻基眉头紧锁:“你说你身有旧疾,畏惧生产之事。”他显然并不全信。
“那是骗您的。”我直视着他,眼中是彻底崩溃后的荒芜,“我之所以不肯…是因为我愚蠢地、可笑地相信…只要我不生下孩子,只要‘孙氏’无子…那个导致土木堡之变、葬送大明精锐的昏君…朱祁镇…就不会出生。”
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荒谬和自我嘲讽:“可现在我知道了…我错了…错得离谱…原来…他根本不是我的孩子…他是皇后的孩子…无论我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他都会存在…历史…根本不在乎我这点可笑的挣扎…”
我说不下去了,将脸埋入掌心,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不是表演,这是信念彻底崩塌后最真实的反应。
朱瞻基彻底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不是因为身体原因,也不是因为不爱他,而是因为这样一个…如此诡异、如此偏执、却又与她所知“未来”紧密相关的理由!而此刻,这个理由被现实无情地戳破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蜷缩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显得无比脆弱又无比绝望的女人。忽然间,他有些明白了她那日的癫狂,她平日里的疏离和恐惧。她背负着这样一个沉重而诡异的“认知”,在这深宫里艰难地喘息着。
他心中的恼怒和疑惑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所取代。他缓缓蹲下身,第一次,不是出于帝王的征服欲或对“先知”的探究,而是带着一丝真正的、混杂着怜悯和理解的情绪,轻轻地将手放在了我不断颤抖的背上。
“所以…”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你之前所有的抗拒…皆源于此?”
我哽咽着,无法成言,只能点头。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那你现在…待如何?”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依赖和茫然:“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陛下…我只有…只有您了…”
在这个吃人的世界,他是毁了我的人,也是救我的人,是利用我的人,却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最大秘密、并给了我一方狭小生存空间的人。恨意、恐惧、感激、依赖…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最终在这一刻的崩溃中,化作了这句软弱却真实的告白。
朱瞻基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他看着我脆弱无助的模样,最终长长叹了口气,将我揽入怀中。这一次,我没有挣扎,只是在他怀里无助地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