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惩罚并未结束。汉王的“恩典”从来不是那么容易拒绝的。

那天晚上，我蜷在硬邦邦、散发着汗味和霉味的通铺上，试图用那床薄得可怜的破棉絮抵御心底不断泛起的寒意和恐惧时，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

汉王身边那个面色冷峻的心腹小厮像幽灵一样站在门口，目光扫过通铺上其他瞬间屏息僵硬的丫鬟，最后定格在我身上，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凌汐，王爷书房召见，跟我来。”

我的心瞬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沉了下去。书房…比白日那接受觐见的大殿更私密，更令人不安。深夜召见一个低等婢女，绝无好事。

一路沉默。穿过重重庭院，廊下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书房外守卫森严，小厮通报后，厚重的门被打开，一股浓重的墨香和一种更冷冽的、属于权力的气息扑面而来。

书房内烛火通明，却并不显得温暖。汉王朱高煦没有坐在书案后，而是背对着我，负手站在一大幅军事舆图前，身形显得格外魁梧而压抑。他正在摩挲着那个标志性的玉扳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寂。

“白日里，口气不小。”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却像闷雷一样滚过房间，带着巨大的压力，“说说，除了生儿育女，伺候枕席，你还有何价值？若说不出个所以然……”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令人恐惧。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要么证明自己有用，要么可能真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深吸一口气，拼命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恐惧和恶心感，将醒来后反复思忖、甚至带着点现代人上帝视角和批判精神的惊人之语，孤注一掷地抛了出去。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发颤，但在寂静的书房里却异常清晰：

“奴婢斗胆！陛下（朱棣）为何屡次御驾亲征，北击蒙古，又为何倾举国之力修纂《永乐大典》？无非是…得位不正，心有余悸，欲以不世之功业，盖旷世之雄才，堵天下悠悠众口！”

我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他转过身来时那双充满野心和戾气的眼睛，豁出去般继续道：“王爷雄才大略，不输陛下。奴婢…奴婢愿王爷终能得偿所愿，但更愿王爷能…心安理得，青史留名，而非终日惶惶，需以外物壮声威！”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汉王死死盯着我，目光变幻不定，震惊、杀意、探究、一丝被戳中心事的恼怒…各种情绪在他那双鹰隼般的眼中飞快地闪过。我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判决，感觉自己像是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

良久，他脸上那狰狞的表情慢慢缓和，竟慢慢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带着点残忍玩味的轻笑。

“好个伶牙俐齿、胆大包天的丫头！”他走到紫檀木书案前，手指敲了敲桌面，上面放着一面沉甸甸的、闪着幽冷光泽的玄铁腰牌，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兽首。“倒是有点意思。”

他拿起腰牌，随手抛到我面前的地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拿着。日后，自会有人告诉你太孙的行止。怎么做，看你自己的本事。若能让那小子对你死心塌地，将来…自有你的好处。”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暗示和利用。

我颤抖着伸出手，捡起那面冰冷的腰牌，触手生寒，仿佛握着一条随时会苏醒反噬的毒蛇。我知道，我从一个火坑，跳进了一个更深、更危险的漩涡。汉王要我做的，是去引诱太孙朱瞻基，成为他安插在未来的皇帝身边最隐秘的眼线和棋子。

我没有选择。只能握紧这面腰牌，踏上这条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刀锋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