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的时间都用来寻找离城一月前有没有失踪的十岁左右的孩子,穿梭在大街小巷,黄泥土路烟尘呛人,济安索性抱起小女孩走,见她冷着脸来抱脖子的样子,济安逗她,“给你找阿父阿母呢,怎么还不高兴啊?”
“没有不高兴。”
济安与林休对视一眼,皆哈哈大笑。
“瞧瞧你这嘴儿,撅得能挂油壶了。要不是这灰尘起来咯,我还以为今天是寒冬呐。”
小女孩把头埋在济安颈侧,半点没被这快活的空气感染,闷声闷气道:“我不想找父母。”
“不想啊。”济安抖抖小孩儿,承诺说,“我们做个约定怎么样?要是今晚日落都没打听到你阿父阿母的消息,我就带你走。”
林休一下子焕发喜色,济安给他递个眼神示意冷静点。
小女孩嗯了一声,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济安接着哄小孩,“你喜欢原来那个名字吗?”
果然得到否定的摇头。
她咳了两声,“那你觉得‘止’怎么样?邦畿千里,维民所止。都邑周边千里远,都是周民的居住地,这是赞颂景帝中兴的乐歌,寓意很好。”
这明显合了林休的愿,他的热切简直要从眼里流出来了,但不知道小女孩是不是被热情灼伤了,还是摇了摇头。
济安略有些苦恼,这孩子失忆的时间正好符合林休家人遇难的时间,在王府门口被殴打而失忆也合上了林休小妹在信中所说的报仇,她能将“王府”二字写下,也证明她曾读书识字。至于什么不成样的新名字、没有哥哥都有可能是受了严重殴打而产生的后遗症。
最重要的是,这么像的两张脸啊!
任谁来瞅瞅这两张脸,都会斩钉截铁说出他们绝对是亲兄妹的!
夕阳的余晖温柔地照亮了前方的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可能是怀里有一个孩子的缘故,济安影子的轮廓居然显出几分柔情来。
她含笑说道:“没有名字可不行啊,我们要怎么称呼你呢?”
小女孩的反应证明了她不仅有入军伍的体魄和敏捷,还有天生适合当将军的胆量。她头一埋,嘴一闭,把问题丢给两个大人就不管了。济安还真是第一次碰到敢跟她耍无赖的,深觉孩子不能惯着,卡住栽进怀里的小女孩的两腋平举到眼前抖了抖,想跟她严肃地讲讲道理。
话刚在舌尖打转,济安突觉一阵熟悉感。
……其实不是第一次。
她刚开始教小芽读书的时候,小芽才十二岁,再懂事也曾有过几个躲懒赖床的早晨。小孩又鬼精鬼精的,跟济安说这几天辰时要帮家里收稻子,跟阿娘说要用功读书卯时便出门,那把她阿娘感动的,每天出门前都给小孩塞个热热的鸡蛋。
济安跟林夫人都挺聪明的,可对看着长大的孩子可真没什么戒心,居然被连着骗了个三四天。
最后还是林夫人心疼自家娃,找到济安说卯时太早孩子太苦,济安一脸懵逼地放下烤鱼,两人就坐在蚊子满天飞的小河边,仔仔细细对了口供。林夫人当时就怒发冲冠,扬言要揍烂小芽的屁股。
还好济安能理解,她当年为了早上多睡会可是跟她师父斗智斗勇。就小芽这点招数,都是当场被无情戳穿的。
……那林小芽当面扯谎的时候咋没发觉不对劲。
……闭嘴。
反正靠着济安这点同情和理解,小芽的屁股是保住了。
但撒谎是不好的,在抓到窝在稻草堆里睡觉的小芽后,济安当时是冷下了脸好好训了顿这混小子。
此时熟悉的话语快要出口时,这一点熟悉就变成了酝酿已久的酸涩。
“我把我的名字送给你吧。”她这么说道,语气很温和,像是弥补五年前顶着一头乱稻草被吓哭的小芽,“小福,福气的福。你喜欢吗?”
小女孩点点头,太阳落山了。
“走了?”离城知府大喜过望,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想从榻上爬起来威严地发号施令,但这对他身型来说似乎是个不小的挑战。但他毕竟是经历过千般磨难才坐上知府之位的豪杰,他站起来了,像个真正爱民如子的好官一样痛心嚷道,“传我命令,全城通缉!决不能放跑一个贼人!”
穿着灰色布衣的下人跪在廊下,恭敬地承了主人的命令,并把它传达给已经在院外等了一整个白天的城尉。
这位余家五娘嘴唇燥白,形容枯槁,在终于得到那张笔画潦草的调兵手令后,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这扇门从鸡鸣一直关到日落,下人说,知府受了风寒不能受冷,可她——真正受冷风的人——等在这里,门缝里却传出不绝的笙歌丝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