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悬浮在高处的、薄如纸片、扭曲透明的诡异人形,像一帧烙印在视网膜上的恐怖图像,让我们四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时间似乎凝固了数秒。
我从未在顾知意脸上看到过如此明显的神情——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致的震惊与困惑。他向来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瞪大,紧盯着上方那逐渐变淡的虚影,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心跳声掩盖:“…这是…何种怨念所化?形散而神聚,怨毒与金属煞气交织竟能扭曲至此…随师傅行走多年,也未曾…”
他的话被一声尖锐、扭曲、仿佛无数金属片刮擦玻璃的怪异声响打断。那薄薄的人形鬼影猛地一阵剧烈波动,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随后“噗”的一声,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突兀地消失在了昏暗的厂房顶部,仿佛从未出现过。
压抑的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我们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
“我…我操…”毕哥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握着专业摄像机的手臂肌肉紧绷,连带着镜头画面都开始轻微晃动,他努力想稳住,却效果不佳。
我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干涩发紧。我想对着镜头说点什么,哪怕是强装镇定地安抚一下直播间肯定已经炸锅的观众,但努力了几次,只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呃…啊…”,最终只能化作一个艰难吞咽口水的动作。
徐丽娜脸色惨白如纸,眼圈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她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前顾知意之前分发的那种三角形护身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抓住了我的衣角,寻求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空气中那冰冷的寒意并未随着鬼影的消失而散去,反而更加浓重地包裹着我们。
“……不能停在这里。”顾知意率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波澜,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尽管比平时略显低沉,“它还在看着我们。跟上,保持警惕,不要分散。”
他的话像是一针强心剂。我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残留的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发出来的、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的执拗。没有一个人说出“回去”两个字。
收拾心情,我们继续向着工厂更深处摸索前行。周围的黑暗愈发浓稠,手电光能照亮的范围似乎也在被无形地压缩。那种被引导、被驱赶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偶尔在岔路口发现一道迅速隐入黑暗的血迹拖痕,或者听见某个方向传来一声模糊的金属碰撞声,仿佛在为我们指明方向。
最终,我们停在了一扇巨大的、锈蚀严重的推拉式铁门前。门没有完全闭合,留下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是更深沉的黑暗。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年血腥、机油和某种腐败气味的浓烈味道从门缝里扑面而来。
“是仓库。”毕哥对照了一下白天看过的简易布局图,声音沙哑。
互相点头示意,我们侧身依次钻了进去。
就在最后一个人踏入仓库内部的瞬间,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
周围的景象如同被投入水中的颜料,瞬间模糊、扭曲,然后重新凝聚——
昏暗破败被刺眼的日光灯管取代,耳边响起了机器低沉的轰鸣声和工人们嘈杂的闲聊声。我们仿佛瞬间穿越回了这家工厂还在运转的时代。身边是忙碌的流水线,穿着深蓝色工装的工人们在各司其职,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机油和金属切削液的味道。
这突如其来的正常景象,反而让我们感到更加毛骨悚然。
“喂,新来的?愣着干嘛?”一个路过的老师傅甚至好奇地看了我们一眼。
还没等我们做出任何反应——
“啊——!!!”
一声凄厉到极点、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恐惧的惨叫,猛地从车间深处一台巨大的、正在高速运转的滚齿机方向炸响!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滞,目光齐刷刷地被吸引过去。
下一秒,是令人头皮炸裂的景象!
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被高速旋转的齿轮无情地卷入、挤压、撕裂……刺目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猛地溅射出来,染红了机器、地面和附近工人的衣衫。细碎的、难以名状的物体四处飞溅……
那惨叫声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戛然而止。
“呕——!”
“哇!”
我和毕哥、徐丽娜三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弯下了腰,胃里翻江倒海,根本无法控制地将晚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那血腥恐怖的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带来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强烈不适。只有顾知意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但他强行压制住了呕吐的欲望。
眼前的“正常”景象如同潮水般退去,冰冷的黑暗和破败再次将我们包裹。我们又回到了那个死寂、废弃的仓库,空气中只剩下我们剧烈的干呕声和粗重的喘息。
直播间的弹幕此刻想必已经彻底疯狂,他们看到的,恐怕只是我们四人突然僵在原地,然后三人毫无征兆地弯腰呕吐,脸色惨白如鬼。但他们无法看到,我们刚刚经历了怎样一场来自过去的、血淋淋的恐怖回溯。
我们没有解释,也无力解释。我用袖子擦了擦嘴,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和浑身的虚脱感,哑声道:“走…继续…”
内心的恐惧已经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沉重取代。我们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急切地向我们展示着真相。
在仓库里,幻象如同破碎的影片,一段段地强行塞入我们的脑海:
——我们“看”到一个穿着西装、大腹便便的工厂领导,在办公室里对着几个穿着朴素的男女(显然是死者的家属)不耐烦地挥手,脸上满是嫌恶与推诿:“…他自己操作不当!怪得了谁?厂里还没追究他损坏设备的责任呢!你们知道这台进口设备多少钱吗?几百万!就这么让他给弄报废了!我没让你们赔钱就不错了!…”
——画面闪烁,切换到一个昏暗破旧的家,一个憔悴的女人抱着一个懵懂的孩子嚎啕大哭,绝望的气息几乎要溢出幻境…
——又闪过几个零碎的画面:冰冷的停尸房、简单的葬礼、家属无助的哭泣和工厂方面冷漠的嘴脸…
所有的幻象,最终都指向了一个核心——那台吞噬了生命的机器!
当最后的幻象如同退潮般消散,我们四人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更是因为那股源自过往的、冰冷刺骨的绝望与不公。
顾知意闭目感应了片刻,随即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炬般射向仓库最深处一个被破烂防尘布半掩着的巨大阴影。
“在那里。”
我们一步步走向前去。毕哥深吸一口气,猛地扯下了那块积满厚厚灰尘的防尘布。
灰尘弥漫中,一台庞大、锈蚀严重、但依旧能看出其精密结构的滚齿机,静静地矗立在我们面前。暗红色的锈迹斑驳遍布,在一些齿轮的缝隙和基座的凹槽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深褐色的、干涸发黑的污渍。
它就像一头沉默的钢铁怪兽,匍匐在仓库的阴影里,周身缠绕着无数痛苦的哀嚎与冰冷的怨念。
一切的源头,一切的指向,都清晰地落在了这台冰冷的机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