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光景,阳光已褪去春日的羞涩,变得暄和明亮,在叶片上跳跃出碎金般的光斑。它有了分量,照得人脊背暖融融的,却还不至于是盛夏那般流金铄石的酷烈。
我坐在阳光下正欣赏着“玖家食肆”的招牌,看到慧子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径直朝店里走去。
我紧跟着她走进店里。刚落座,就意识到她情绪不是很好。
给她递了一杯茶,坐下来问她怎么啦。
她用很低落的声音讲到,“我离婚了。”
“真的吗?”我有点吃惊。
“是的,今天上午去领的证。”说着,她从包里掏出小本本在我眼前晃了晃。
没有眼泪,没有惋惜,异常平静。
我发觉她好像也不是很难过。于是调皮地摸摸脑袋问她,“那是不是太好啦?”
她看到我滑稽的样子突然哈哈笑起来,“嗯”。
慧子是我的同事,虽然相处不久但也交心。慧子和她的前夫,也曾是校园到婚纱的爱情。但男方孕期出轨,被慧子知道后,马上提出了离婚,丝毫没有给渣男喘息的机会。
“下班后要我陪你坐坐吗?”我向她发出邀约。她答应了,语气里是带着如释重负的解脱。
夜色降临,我和慧子来到朋友的酒吧。窗外车水马龙,窗内则被爵士乐、冰块碰撞的清脆声和低沉的交谈声填满。在一个靠墙的卡座里,我和慧子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仿佛与世界隔开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桌上那盏复古马蹄造型的小台灯,像是小小的“篝火”,昏黄的光圈只够照亮彼此的脸和杯中摇曳的琥珀色液体。我点的是一杯古典鸡尾酒,威士忌的醇厚包裹着方糖的甜苦。慧子的则是一杯清澈的金汤力,透明的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像极了此刻她眼里欲落未落的泪。
“有时候我觉得,我好像只是在扮演一个叫‘我自己’的人。”慧子轻轻晃着杯子,冰块叮咚作响,声音带着一丝被酒精浸透后的松弛和沙哑,“按部就班,不出差错,但……总觉得哪里空了一块。”
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慧子的酒杯,发出一声极轻微的脆响,表示“我在听”。
长时间的沉默降临,但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一张柔软的毯子,将两人紧密地包裹。而此刻,共享沉默是比畅谈更高级的亲密。
终于,慧子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低回的音乐。“其实,我也很痛……”话语落下,慧子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不是嚎啕大哭,只是安静流淌。
我抱抱慧子,“会好的。”
台灯的光线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融为一个整体。我们聊起大学时傻气的梦想,聊起曾经爱过的荒唐的人,聊起对未来的恐惧和哪怕一丝微小的期待。酒杯空了又满,心里的负担却在这一次次的倾吐中慢慢变轻。
今夜没有解决方案,没有人生答案,只有两副疲惫的灵魂褪去外壳,在威士忌与琴酒的交织里,在灯光与夜色的掩护下,静静地、坦诚地,彼此熨帖。此刻,我们是彼此能接纳对方所有眼泪的海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