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长风轻柔,吹动案上烛火。
一摇一晃。
“这个沈字不好。”卢淮景走到她身侧:“往后,我便唤你瑶卿姑娘。”
长街空旷,雨水淹没万物,万籁俱寂,悄无声息,唯有雨声。
沈瑶卿并不想与卢淮景有过多接触,危险之人会给自己招来太多危险,而她自己,也是一个危险之人,两个同样危险的人,最好离得远一些,再远一些,最好永无再见面的可能。
不过卢淮景此言甚得自己心意,这个“沈”字的确不好。
她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物,一双明眸与他对视,眼波流转,灿若星河,却暗藏杀意:“卢将军最好离我远一点。”
他垂眸,望向她手心里的那朵琉璃梅花,这是沈府旧宅相遇那一日,他为她抚去鬓边杏花时,为她悄然簪上的,他忽然一笑:“怎么,你不喜欢?”
倏尔又停顿一下,补充道:“我见你鬓边梅簪黯淡,红梅明艳灼灼,淡褪色彩,当真可惜,心中不忍,就擅作主张送了姑娘一朵新的。”
他说时嘴角的酒窝浅浅漾起,语气慢悠悠的,却又十分温柔,神情半是漫不经心,半是认真,让人辨不出真情假意。
世人眼中英姿卓绝、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骨子里却藏着冷傲,又惯会做戏撩拨,十分勾人,难怪沈宁雪会如同摄了心魄一般对他痴迷不已。
若非沈瑶卿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也许也会被他这样半是认真、半是温柔的模样蛊惑。
沈瑶卿后退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一双秋水明眸生出几分淡漠寒意:“卢将军若是想利用我继续为你在沈府传递消息,我劝你还是断了这份心思。”
卢淮景,一个矜贵的世家子弟,被世人仰望的少年英才,风采卓绝,高高在上,若星若月,怎会三番五次来寻自己这样一个极不起眼的平凡人说话。
原是自己有利用价值。
她只是谭疏月请回府中的大夫,与沈府之人关系不甚亲密,不会引人注意,一个外乡人,对京城是非一无所知,一个独来独往之人,无太多人关注她的行踪,这样一个人,最好利用。
卢淮景在沈府和谭府之中皆埋下自己的人,负责监视沈仲明和谭晋玄的一举一动,顺便搅混他们,挑拨离间,引导他们自相残杀。可是近日沈仲明疑心过重,他的人出不来,自己的人也进不去,消息便断了。
这时,他注意到了沈瑶卿,那日鬓边的梅花是他传递的暗号,没想到,竟被她——发现了。
卢淮景接过她手心的那朵琉璃梅花,梅花泛着余热,残留着她手心的温度,他垂眸,光映入他的漆黑眼瞳,仿若有月华流淌。
倒是个聪明人。
沈瑶卿观察着他的反应,便知自己并未猜错,谭疏月曾怀疑过她,纵然这份疑虑已打消,但对自己来说,已是处于不利境地,长此以往,必然祸至己身。
她必须立刻远离此人。
“卢将军,当日在长街之上你也算是救过我一命,如今,你利用我一次,那便恩怨相抵,我不同你计较,往后,山长水远,天高海阔,我们各归其路,不必再见了。”
她此番话说得决绝,一双眼睛温柔似水,却充满了疏离与防备。
卢淮景心中一颤,兀自反思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有些过分。
她于京中孤身漂泊,无依无靠,纵然有几分聪慧,但已是身处狼窝,日日与人周旋,想必在沈府的日子并不轻松,她处境不易,自己这一系列做法岂不是会更让她身陷险境。
他收敛了方才的凛冽之气,眼神饱含歉意,语气瞬间软和下来,认真看着沈瑶卿的眼睛:“瑶卿姑娘,此事是我之过。”
他的态度令沈瑶卿感到意外,不过,她不需要他的道歉:“卢将军,此事已过,我只愿将军能记住我与你说的话。”
什么话?此后各归其路,不必相见?她要的,是自己离他远一些。
卢淮景眸光动了动,应了一声“好”。
沈瑶卿点头,随后目光向门外移去,擎伞离开了,纤弱倩影消失在漫天大雨中。
洛明不知从哪溜到了卢淮景身侧,嘿嘿一笑,调侃道:“将军,你这是把人家姑娘惹生气了,她说她要和你永不相见。”
洛明搓了搓鼻子,摆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没想到卢淮景有朝一日竟会吃上哑巴亏,真是稀奇。
“噗通”一声,有人轻轻敲打一下洛明的脑袋,洛明抬手揉了揉,听到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闭嘴。”
屋外雨丝连绵,雨声潺潺,他未撑伞,兀自向雨中走去。
忽然,他脚步一顿,随手将手中之物向后一抛。
“送你了。”他低声说道,面无表情。
那东西正中洛明怀中,洛明反应敏捷,伸手接住,洛明摊开掌心一看,是一朵琉璃梅花,那朵梅花玲珑晶莹、流光溢彩,耀眼夺目。
洛明抬头,却发现卢淮景早已走远。
风乱雨急,淋湿他的衣衫,他走在雨中,从容不迫,眉宇沉静,似乎苍穹之下,并无风雨,也无晴。
她说得对,自己是危险之人,不能牵扯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