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荷环视四周,放低声音说道:“沈公子近日得了一匹好马,心中畅快,约了京中几位贵公子到郊外骑马游玩,需好几日才回来。”
沈瑶卿颔首,她见冬荷提起沈谦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猜测沈谦平时在府里也并不收敛性子,肆意欺凌家中下人。
那沈宁雪的毒?
沈瑶卿心里陡然生起一个念头。
冬荷继续领着沈瑶卿向前走,口中喃喃道:“不过啊,少爷对我们小姐倒是很好,平日里他谁的话也不听,却唯独听小姐的话,小姐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前几年沈宁雪还未患病之时,谭疏月和沈仲明二人想在京中世家子弟中为沈宁雪挑选夫婿,商议亲事,当时杨御史带着儿子上门提亲,沈仲明觉得此子前途无量,秉性纯良,便应下了这门亲事,但沈宁雪无心婚假之事,暗自同沈谦抹泪。
如果退婚,便是言而无信,传出去也有损沈仲明的声誉,沈谦见父母都不愿出面,索性自己当了这个恶人,竟跑到对方家里大闹一场,逼其退婚,并在京中扬言:“我妹妹才貌无双、兰心蕙质,只有京城最好的郎君才配得上她!若想上门求娶,各位先好好掂量掂量自己。”
这么一闹,京中人谁还敢轻易上门,毕竟谁也不想和杨家一样,沦为京城笑柄。沈谦还因为这事挨了沈仲明好一顿毒打,又被罚跪在祠堂整整三日,不眠不休。
沈仲明下手毫不留情,沈谦当时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他依旧无怨无悔,甚至笑着说道:“往后,谁也不能逼迫我妹妹嫁人了。”
看来沈宁雪中毒一事与他无关:“沈小姐平日里好相处吗?”
沈瑶卿本想问冬荷沈宁雪平日里是否得罪过什么人,但直接问太过唐突,遂换了说法,见冬荷不答话,又补充道:“只有了解小姐的秉性,我往后与之共处才能不犯她的忌讳,安心为其诊治。”
冬荷一笑,安慰她道:“沈大夫放心,我家小姐一向温柔宽厚,待人最是和善,不会为难你的。”
“那沈夫人呢?”
蓄满露水的芭蕉叶向下弯曲,露珠滚落,“啪嗒”一下滴在了沈瑶卿的手腕上,冷冽冰凉。
沈瑶卿看着冬荷,眼睛眨也没眨。
冬荷想了想,应道:“夫人平日里并不同人亲近,但也不会随意刁难人,只是有个禁忌,决不能在她面前提。”
禁忌?沈府之中的禁忌会是什么?会是她九泉之下的母亲吗?
沈瑶卿温和一笑:“冬荷姑娘,我方才在雨霖居见了尚书大人一面,大人不苟言笑的,但夫人同和他说话时,我见他神色温和,想必夫妻二人感情应是十分要好。”
沈瑶卿随冬荷走了一路,将她的性子也摸了大概,冬荷此人心思单纯,心直口快,从她口中套话倒是容易得多,也省得以后费上好几番周折。
“那是自然,夫人和老爷夫妻十余载,一向琴瑟和鸣,少有争吵,偶尔几次还是因为……”冬荷低下头,睫毛颤了颤。
冬荷压低声音,道:“沈大夫不知道,沈大人在娶咱们家夫人之前,曾经有过夫人,可惜病故了,但先夫人一直是沈夫人心中的一块疙瘩,沈大夫往后可千万不能在她面前提及此事。”
冬荷低头,神情闪过一丝落寞,喃喃低语:“先夫人是个很好的人。”
“你见过她?”
“嗯。”
冬荷一面走一面与沈瑶卿热络攀谈,丝丝缕缕的梅花香气渗过浓浓绿意从远处传来,若隐若现,冬荷说前方院子名为探冬苑,在府中空置已久,无人居住。
沈瑶卿心中很感兴趣,两人顺着石廊往探冬苑走。
探冬苑中伶仃地种着一株红梅,因是早春,枝头开着几朵红梅,在菱花窗格上荡出清浅的影。
“我喜欢这里。”
冬荷带着沈瑶卿推门而入,因无人居住,细细小小的尘土在光束中飞舞,屋内十分寡素,窗前有一书案,案上放着一天青色瓷瓶,除此外,再无其他陈设。再往里走,有一花鸟屏风,屏风后铺着一张木床。
沈瑶卿决定留居在探冬苑。
冬荷笑着回答,声音清甜:“那我过会来替姑娘打扫。”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沈瑶卿独立惯了,凡是能自己做的事绝不假手他人。
冬荷见她拒绝,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退下了,并告诉沈瑶卿有事可以唤她。
沈瑶卿推开窗,寒风涌入,吹拂她鬓边发丝,她望着窗外孤绝的冷梅,濡湿了眼眶。
母亲生前最爱梅花。
探冬苑的陈设与原先家中实在相似,不免触景生情,想起回不去的旧日时光,兀自悲伤。
冬荷见过母亲,据她所说,母亲身体一向康健,那场病来得猝不及防,母亲死后,府中下人皆被更换。冬荷是个孤儿,彼时不过六岁,若被遣散,无处可去,她苦苦求饶才得以留下,她感念着这份恩情。
沈瑶卿哂笑,留下她,估计并非因为怜悯,而因为她那时年幼,看着并无威胁罢了。
十三年前的腊月,自己被送往莱阳,同年三月父亲高中探花,其后母亲重病,十月病故,才隔了短短一月,父亲就将谭疏月娶回门,府中下人皆被遣散。
短短一年,事情接连发生。
其中必有蹊跷。
谭疏月是否参与其中?
那,父亲呢?